伯寧萱端坐在妝臺前,一頭烏黑亮麗的發絲被巧手層層盤繞,于頭頂高高聳起,挽成精致高髻,盡顯端莊大氣之態。
發髻之上,是一頂珍珠純金花冠,雕琢細膩,花瓣紋理栩栩如生,顆顆圓潤珍珠錯落鑲嵌其間,金芒與珠光相互輝映,高貴典雅的氣質撲面而來。
兩縷細長金鏈自花冠兩側垂下,順著她粉嫩腮邊蜿蜒而下,金鏈上串著的小巧玉墜,質地溫潤,在她每一次輕微的動作間,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之聲,靈動俏皮極了。
在妝臺一側,擺放著一只碩大的妝奩,里面的配飾琳瑯滿目,均是大婚之日的所要佩戴的。多串寶石瓔珞項鏈有序排列,顆顆寶石在錦緞襯底上散發著迷人光澤,有的明艷如火,有的深邃似海;金玉耳環位居其中,造型別致,白玉瑩潤,與黃金相得益彰,價值連城。
其中尤為矚目的,是一串由一百零八顆千年雷擊奇楠沉香制成的佛珠,這沉香木質堅硬如玄鐵,觸手生涼,紋理猶如天然蝕刻的梵文,每一顆沉香珠子中心,皆鑲嵌著一粒九眼至純天珠,天珠瞳紋仿若靈動活水流轉,世間難尋。
伯寧萱起身,身著一襲深紅色織金錦寬袖婚服,織金錦線泛著古樸又華貴的光芒,袍身修長及地,層層疊疊的裙擺如同涌動的紅色云霞,氣勢恢宏。婚服之下,包裹著莊重的青綠色百褶裙,百褶細密齊整,似溫柔的水波令人心神蕩漾。
裙擺之上,繡工精妙,并蒂蓮花競相綻放,花瓣飽滿,姿態婀娜。領口與袖口處,滿是精心繡制的卷草紋,線條流暢,繁復華麗,宛如一幅流動的藝術畫卷,莊重綺麗。
“新娘子呀真漂亮,真有福氣。”圍觀的幾位喜婆眉開眼笑地打量著即將出嫁的準新娘,簡直移不開眼睛。
福氣?
她喜歡聽這個詞。
多么美好的時刻!
伯寧萱反復欣賞著銅鏡里被盛裝打扮的自己,如同魔怔了一般。
她從未這般引人注目過!
她要這般經過喧囂熱鬧的街道,跨過梁府的門檻,在眾目睽睽之下成親拜堂!
該有多少人羨慕她的美貌、家世、富貴!
她禁不住想到大婚之日的洞房花燭夜,手指微微一顫,憶起了如夢魘般擺脫不了的舊事。
可越是坐擁艷羨美滿,內心的不安越強烈。
完美已經不可能實現,要怎樣才能萬無一失呢?
“小姐,邀請的客人到了。”門外的侍婢通報道。
伯寧萱乖巧溫柔的雙眸里閃過一絲徹骨的寒意,輕啟朱唇,聲線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幫我換回常服吧。”
那年老術士手持一根嶙峋的降真香木拐杖,身著一襲拖地長袍,長袍以濃郁深沉的藏青色麻布為底,繡滿了雜亂無章的神秘符文,雙肩至袍擺,密密麻麻綴滿了各種珍稀鳥類的羽毛。
灰白粗糲的長發如蓑草,半數結成“惡鬼結”,以牦牛筋胡亂捆扎,發尾系著銹蝕的青銅卦鈴,發出索命鬼聲般的碰撞之聲。最駭人的是雙鬢發根處若隱若現的熒斑,似是淬滿了惡毒,散發著恐怖的氣味。雙耳所帶的碩大骨制耳環雕刻著猙獰的獸面,仿佛萬千鬼魂在嘶吼哀鳴。
臉部的皮膚如溝壑一般附在頭骨表面,額頭涂抹著醒目的斑駁油彩,雙頰上勾勒著金色的太陽圖案,雙眼周圍涂著夸張的藍色油彩,眼尾描繪著展翅欲飛的紅色玄鳥,三種顏色混合在一起,愈發顯得深邃而神秘。仿佛他開口說話時,所有的話語都會成真。
伯寧萱坐在以薄紗制成的屏風后,朱唇輕啟,“閣下就是陰燭真人?”
年老術士的渾濁眼珠漫過輕蔑笑意,幽瞳凝成寒星,“小姐千里傳音相召,卻不識得老朽的身份嗎?”一顰一笑間,皺紋里的陰影似活物般扭曲。
“晚輩的母親對于您十七年前的援手自然是銘記在心的,只是晚輩初來乍到、孤陋寡聞罷了。您曾言,一輩子與一人只做一次交易,母親恪守此訓,故未出現,望您海涵。”
見眼前年輕女子頗為識趣,陰燭真人嘴角上揚,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陰鷙,如石子般反復摩挲在低啞的喉嚨里,令伯寧萱背脊處寒毛冷立。
猛的,笑聲戛然而止,陰燭真人胸有成竹地問道:“婚期將至卻滿面愁云,莫不是心腹大患仍未除去?無妨,小姐莫緊張,老朽折磨人的法子多著呢。”
“晚輩欲取一人性命,奈何那人精于毒理,尋常毒物近身不得,當如何是好?”簾幕輕顫間,伯寧萱雙拳攥得指節泛白,脊背如弓弦般繃直,眉宇間翻涌的焦灼讓話音染上幾分生硬。
陰燭真人捻著胡須的手指微頓,沙啞嗓音里泛起一絲沉吟:“天下毒物何止千萬,縱是毒理大家,亦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物。”
見真人語帶輕慢,伯寧萱急道:“真人萬勿小覷!此人出身無極門,尋常毒藥根本近不了身!”
“無極門?”陰燭真人手舞足蹈的身形陡然凝住,袍袖翻飛間發出桀桀怪笑,“不過是群自詡名門、追剿老朽十數年,連半片衣角都摸不到的廢物而已!”
“原來如此,是晚輩失言了。”伯寧萱垂首斂衽,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觸感濕滑,不知何時已沁滿冷汗。
真人繞著丹爐踱步,口中念念有詞的梵音忽高忽低,突然駐足時嘴角勾起詭譎笑意:“小姐但請寬心,老朽應下的事,從無落空之理。”
伯寧萱按捺住袖中微顫的指尖,雖信母親舉薦,仍難掩疑慮:“不知真人此次打算用何手段?”
“十七年前,主家將尋得的幻蝗草凝練為藥粉,隨即將剩余毒草盡皆焚毀。自那時起,幻蝗草之毒便成無解之癥,縱是無極門亦回天乏術。這草毒性尤為霸道,能于頃刻間封死周身大穴,縱使武功卓絕如天人,也只能束手待斃。”
忽的,幼時與姐姐嬉鬧的圖景驟然浮現在伯寧萱腦海,心尖猛地一顫。轉念又想到,若母親加害云高歌之事敗露,以姐姐剛毅的性子,定不會輕饒母親。念及此,她不得不壓下翻涌的心緒,垂眸沉聲道:“真人所提舊事,家母早已告知。只是那毒藥在十七年前便已處置殆盡,如今又該從何處尋覓?”
陰燭真人咯咯暗笑兩聲,“幻蝗草奇就奇在毒藥和解藥相互轉化,就算毒藥被處置殆盡,以主家謹慎的作風必會將解藥留好傍身的。”
自從遭逢人生變故之后,伯寧萱對任何人和事皆持有戒心,百般忖度下,仍決定將陰燭真人暫時扣押,以免走漏風聲,便勸道:“真人之恩,晚輩感激不盡。您千里迢迢來此,未免旅途勞頓,不如留在府上做客可好?待晚輩大婚之后再行離去也不遲。”
一抹異笑劃過陰燭真人的臉龐,瞳孔深處騰起兩簇滔天的血光,“老朽一把枯骨倒是無所謂,只是一生替神做主,行喪盡天良之事,仇家數不勝數,若是小姐的紅妝染上煞星之氣......,可莫怪呀。”
話音拖曳間,伯寧萱面前的香爐突然爆出青芒。
被恐嚇威脅的伯寧萱強行壓制住內心的怯意,一時之間面色陰晴不定。可要成大事,必須戰勝內心的恐懼。冷靜片刻后,伯寧萱轉瞬斂去眼底驚濤,換上滿臉溫婉笑意,道:“來人——請真人到郊外別苑暫住些時日,晚輩必定好生招待,還望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