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6-2:驀然回首
凡是我在的地方,那里的所有人都會呼喚我的名字。他們把我圍在中間,像馬戲團的小丑一樣跳著滑稽的舞蹈,只為取悅我。
從我記事起,便是這個樣子。
起初,我不曉得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但隨著我年齡的增長,便逐漸明白了他們的企圖。
這些人認為只要逗我開心,就能取悅我的父親和母親,取悅了我的父親和母親,便能從中撈到好處。
當然,我的老媽和老爸沒這么傻,而我也沒這么好糊弄。
“這孩子好聰明啊!小寶貝長得真漂亮!既懂事又有禮貌!好活潑的小妹妹!”
這些贊美的話,我早已聽得厭倦。但漸漸的,我卻從那些客套的言辭里看出一件事:這些甜言蜜語,并非全都是阿諛奉承,其中也實實在在的飽含著些許實話。
腦海中浮現出這種認知,始于我上小學之后。
在同齡人之中,我慢慢發現我的聰穎顯得卓爾不群,運動天賦更是遠超常人,更令我暗自驚異的是,連我的相貌也是超凡脫俗的存在。
漸漸的,一個念頭在我心中暗自滋生,并逐漸變得清晰。
或許,我便是那所謂的“天選之人”,而這份洞悉自身,洞悉自己在方方面面都凌駕于眾人之上的認知,所帶來的那份隱秘的快意,令我沉醉不已,難以自拔。
我感謝我的父母,感謝他們賜予了我如此強大的基因;我感謝那些小丑們,感謝他們讓我早早意識到自己的出類拔萃。
同時,我也開始享受自己的這股強大。
你們看,我其實就是這么一個容易得意忘形的人,從小便是如此。
網上不總是有這樣的問題嗎,說如果你獲得了漫畫中超級英雄的力量,是選擇守護地球還是為非作歹。
我想如果我獲得了超能力,可能這地球連一天都遭不住吧……
起碼,對于以前的我來說,會是這樣一種結果……
可就算如此,就算我真的變成一個超級反派,我想也會有許多人選擇追隨我。
人們總是會折服于強大的事物,不是嗎?
況且,我以前也沒做什么特別歹毒的事情,所以當時,圍在我身邊的人就更多了。
這眾星捧月般的感覺讓我如癡如醉,讓我每一天都享受著公主般的生活。
老師欽佩我,同學仰慕我,我永遠是那些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對了,順便說一下,我學小提琴的動機其實也很差勁……
就是因為我聽聞小提琴是最難學的樂器,所以才想著去學。
而事實也證明,像我這樣的天才,就算是號稱“最難學”的樂器,在我這里也不過爾爾。
學了沒多久,我便獲得了跟我老媽同臺演奏的機會,當時還有不少音樂界的名人說我完美繼承了我老媽的衣缽,而且極有可能在未來超過她。
你們也知道吧,我老媽是王曌旭,如果你們經常聽古典,可能會對她更熟悉一些。
15歲就在悉尼歌劇院擔任獨奏,后來還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奏過,可以說是相當厲害了,不過我卻不以為然,完全沒有意識到老媽的強大,更未想過自己小提琴之所以能學的這么好,其實是老媽教的好的緣故……
當然,那些個名人說我未來能超過我老媽什么的,我也完全不在乎。
一是我覺得我將來超越老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二是我當時心里完全不在乎他們所說的……
就像我之前講的,小提琴不過是用來證明我超強實力的工具罷了……
啊?為什么總是打斷你的演奏?和你一起演奏時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這個嘛,憐兮親你先不要著急,馬上我就會回答你的……
總而言之,我的整個小學時光,幾乎是在毫無煩惱的情況下度過的。
不,與其說是“度過”,不如說“享受”更為貼切。
憑借遠超同齡人的能力與魅力,我自然而然的成為了班級的中心。一顰一笑皆能牽動眾人的目光與行動。加之優渥的家境,即便是用“享受”來形容,也顯得有些單薄了……
這般順遂如意的生活,我想讓它能一直延續下去。
而到了初中后,一切也皆如我愿。
只不過,與小學相比,“成熟”了許多的我變得更加不知滿足。
嘛,“成熟”這個詞用在這里也許不太恰當吧……
只能說,相比于小學,我腦子里有了新的認知。
我開始天真的認為我身邊的所有人就應該圍著我轉,就應該以我為中心,就應該討好我。
這是身處底層之人的義務,這是身為弱者的義務,他們就應該對身為強者的我畢恭畢敬……
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我舍棄掉了我在外人面前的最后一層偽裝,開始變得飛揚跋扈。
啊,現在回憶起來,也真是搞笑……
初中那時候,班里的同學都管我叫“冰冷的月之公主殿下”,可說白了,我當時也就是個喜歡一直擺著副臭臉的小丫頭罷了……
討好我的人,逗得我開心的人,我會稍微看他們兩眼,心情好的時候,我會賞他們一個微不足道的微笑。
讓我厭煩的人,則會被全班所孤立,不久就會被其他同學扣上各種莫須有的帽子。
這可不是我指使的哦,是那些圍在我身邊的弄臣自發行動的。
那時,我在班上就是有這樣的號召力。
考試成績萬年年級第一,運動會上只要我參加的項目就能奪得冠軍,長得又美若天仙,你們想,我這漫畫般的人設,沒有人會不喜歡我吧……
不要臉?誒~你們不要昧著良心說話嘛~
先不說別的,現在短發的我也很可愛吧?
嗯,以前我是長發來著,所以就顯得更加高冷了。
那時啊,光一個禮拜找我表白的男生就有十多個……
就算是現在,想起那段時光,也倒是覺得挺不錯的……
也是在初中時,我去外面學了跆拳道和自由搏擊。
為何要學這些?其實和我小學學小提琴的初衷如出一轍——無非是想向世人證明,我不僅是文學上的翹楚,在武學一道,亦是天賦卓絕的天才。
有時,我甚至會出手收拾那些欺負女生的混小子,把他們打的跪地求饒。
當然,我這么做,倒也算不上懷揣什么正義之心。我不過是想顯擺自己的能耐,順道貪戀那受人矚目、被人仰視的滋味罷了。
就這樣,我的人氣在初二下學期的那一段時間到達了巔峰,然后,老天便像是要讓我明白該如何做人似的,派來了一位使者來教育我。
現在想想,那個人,也許真的是上天派來教訓我的……
初三一開學,我們班就轉來了一位女生。
這很奇怪吧?一般人哪有會在初三選擇轉學的?這可是備戰中考的一年啊!突然更換學習環境,這怎么想都是弊大于利的莽撞之舉!
可偏偏就在這節骨眼上,她轉入了我們班。
不得不承認,初次照面的剎那,我竟連呼吸都忘了。
當時,大家自然無從知曉她的內在,目光所能及的,唯有那張臉。
她怎么說呢,就跟皖樂親比較像,屬于一眼望去就會讓人走不動道的那種美到極致的麗人。
誒~皖樂親你還不好意思了,你要對自己的外貌有信心哦!你可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了,就連我現在口中的那個“她”跟你比也要略遜一籌。
不過,也真的只是“略遜一籌”罷了……
而且,沒過多久我就發現,她并非空有一副光鮮的皮囊。那皮囊之下的靈魂,竟是如此絢爛深邃,耀眼到令人窒息。
她不像我一樣有著富裕的家庭環境,據了解她家挺困難的,所以她不會像我一樣,把身邊的“伙伴”當做取悅自己的工具,而是以平等的姿態把他們當做真正的朋友,并用無比真摯的熱情去幫助他們。
相比之下,我除了運動細胞比她發達不少之外,竟再無一處可與之比肩。
我靈魂的貧瘠荒蕪,在她那豐沛璀璨的精神世界映照下,顯得如此蒼白而可憐……
當時,一股我從未感受過的情感焚盡了我的理智,驅使著我處心積慮的試圖將她排擠出眾人的視線。
然而,我終究未能如愿。
現在來看,我當時那幼稚的做法是不可能成功的。
在“嫉妒”這股情感的驅使下,去做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而初三的第一次考試,也徹底揭下了我身上最后的一塊遮羞布。
那個轉校生,硬生生的把我從年級第一的寶座上踢了下去……
不是差一分,不是差兩分,而是以二十多分的差距,把我拉到了年級第二名。
或許你們會覺得我有點小題大做,心想著年級第二也很了不起了,可我當時根本不能接受。
我想,憐兮親大概多多少少能明白我的感受吧……
最主要的,她搶走的并非只是我年級第一的寶座,她還搶走了我身邊的那些“工具人”……
那些始終圍著我轉的人,始終看我臉色行事的人,有一部分,開始不再理會我,轉而圍到那個轉校生身邊。
當然,我的心也不是玻璃做的,不會因為一次考試失利和幾個沒有用處的“工具人”離開我身邊就變得一蹶不振。
我把那次考試失敗的原因歸于運氣,歸于自己沒有發揮好,心想著下次只要我正常發揮,那個轉校生就不再是我的對手,一切也都將回歸正軌。
可事實卻總是殘酷的,就好像人生總不能一直一帆風順一樣。
我想,我和那個轉校生的碰面,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她注定是我人生中要遇到的一道坎。
第二次考試的成績,我還是沒能超過她……
這一次,我將失敗歸咎于自己的輕敵與懈怠,固執的認為,自己只要稍加認真,拿出點真本事,超越她易如反掌。
作為天才的我,竟也開始信奉起那句凡俗之人最愛的箴言——“努力必有回報”。
然而,第三次考試的結果,無情地昭示了兩件殘酷的事實:
其一,我并非什么天才……
其二,那“努力必有回報”的承諾,原來不過是一碗惑人的“毒雞湯”……
而且,原本那些圍著我轉、在我心底被我認之為“工具”的人們,大部分也都離開了我,開始聚集到那個轉校生身邊。
沒錯,就像我當初秉承的信念一樣,人們總是會折服于強大的事物,所以大家都背棄我倒向那個轉校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而且,相較于生而強大者,人們似乎更熱衷于膜拜那些從平凡中崛起、憑借不懈努力最終戰勝強敵的“英雄”。那位轉校生,恰恰就是這般被世人傳頌的“勇者”與“變革者”。而我,則徹底淪為了供人唾棄的“惡役大小姐”。
圍繞我的人日漸稀疏,而公開評判我的聲音卻甚囂塵上。
“總是擺著一副臭臉”、“以為自己好看就可以為所欲為”、“早看她不順眼了,總算有人能治治她”……
諸如此類的言語,我幾乎每日都能在暗處捕捉到,并且,我無比確信——那些看似在背后議論的私語,其說話的音量,絕對是通過精心算計后恰好鉆進我耳朵里的。
這些話確實刺耳,但最令我痛徹心扉的,卻是他們最后所揭示的冰冷真相:
“要不是看她家里條件好,爸媽都是名人,誰稀罕搭理她!天天擺張臭臉給誰看呢!”
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是何其的渺小與無知……
原來,強大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我背后那令人艷羨的家世。
那些人也并非心甘情愿對我言聽計從,而是看上了我優渥的家境。
我所以為的“天才”光環,不過是我父母苦心經營的環境所堆砌的假象。在那樣的溫室里,恐怕任誰都能被催生成所謂的“卓絕群倫”的存在吧。
不得不說,在明白這道理的那一刻,我的自尊與信念,徹底崩塌了……
這是我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重擊,其威力之大,以至于讓我在家裝病,向學校請了一個禮拜的假。
我以為躲在家中,像鴕鳥般將頭埋進沙里便能喘息片刻,可每當目光觸及老媽老爸,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便攫住了我。
尤其是面對老媽時,一種深入骨髓的、近乎背德的羞恥感如影隨形。
且不論老爸,單說我老媽——她分明與那位轉校生一樣,是從最卑微的底層起步,全憑自身的努力與汗水,一步一個腳印,才掙得今日的一切。
可我當時竟天真的以為老媽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那般唾手可得、理所當然。
就在那一天,我終于清楚的認識到,自己不過是個蜷縮在父母羽翼之下,懵然無知的小寶寶罷了。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心底竟翻涌起一股對老媽難以名狀的情緒。
表面看來是欽佩,可內里卻絲絲縷縷的纏繞著敬畏,以及…一種近乎恐懼的顫栗。
我害怕,怕有朝一日她會驟然冷下臉來,斥責我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珍惜的蠢丫頭。
就這樣,我在恍惚的狀態下,度過了初三剩余的時光。
那段記憶是如此的模糊,以至于哪怕我認真思考,也回憶不起關于彼時的片刻。
也許是之后發生的事情過于慘烈,我自己不愿意回想起來吧……
不過,我記得很清楚,正是在初中學業結束的那個暑假,我在家下定了決心,要改變自己,做一個平易近人的小孩。
既然“天才”的光環這么容易讓我走向邪路,那就讓我無視它吧……
既然優渥的家境這么容易引來別人的覬覦,那就讓我將其隱藏吧……
既然“真我”是這么令人厭惡的存在,那就讓我舍棄掉吧……
于是,你們便看到了現在的我,現在這戴著無數面具的“老好人”龍戀。
我本打算整個高中都戴著面具活下去,可沒想到,一開學,我的信念就被你動搖了……
別左顧右盼啦,我說的就是你啦,娜娜親~
那天晚上,咱們一起睡覺的時候,我也跟你說過吧……
開學的那個九月,你在教室里用吉他彈奏的“secret garden”,不只俘獲了那只笨貓的心,同時還有我的……
之后,我便花了一個學期的時間來觀察你。
我發現,你是一個樂觀開朗、對音樂充滿熱情、并且不會被他人的言語輕易左右的人,最主要的,是我從當時你給咕喵演奏的那首曲子中,感受到了你流露出來的真情。
呀~所以說~音樂這個東西真的是神奇啊,它輕而易舉的就改變了我本在暑假擬定的計劃。
還是說,神奇的,是娜娜你這個人呢?
而真正讓我下定決心的,是我在喝咖啡的時候無意間看到的你和皖樂親的街頭演出。
說實話,最一開始,我覺得你們倆超不搭的……
在外人看來,皖樂親確實漂亮,但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不良吧……
就算不是不良,也能讓人確定,她是位狂放不羈的少女。
所以,當我看到你能和這樣的一位少女一起演奏出如此美妙的曲目之后,我便開始思考,擁有如此包容性的你,是否能接受真正的我呢?
畢竟,我也不想一直戴著面具活著,我也想活的輕松些。
就這樣,我的“小窩構建計劃”便開始了。
不再像以前那樣需要一大票人圍著我轉,只需要有幾個真正懂我的人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然后,我就遇到了另一對更不搭的組合……
沒錯,就是憐兮親和伊麗莎白親啦!
當時看到你們也在搞街頭演出,我腦中便構想出了完美的計劃,于是便有了那場你們和娜娜親與皖樂親的PK。
我想著,這樣一個怪人團體,肯定會有“真我”的容身之處!
結果不出我所料,你們在私底下都于某種程度上接納了真正的我!
那個有些執拗、有些扭曲、有些“變態”的我……
起初,我也想像以前一樣把你們當成“工具人”的,可相處久了之后,我就感覺…感覺……
誒?不好意思?伊麗莎白你給我閉嘴!我…我才沒有不好意思呢!
之前為什么這么熱衷于跟你和奏?哦,那個啊,我只是想證明我的小提琴比你的鋼琴演奏的更出色罷了,而且偶爾逗逗你,我覺得很有意思啦~
哎呦~憐兮親你不要打我啦!你可是我心中第一個真正認可的“對手”啦!
不過啊,就算是現在,就算是我向大家交了底,我如今的心里也清楚,那個“真我”是個討人厭的家伙,所以一般情況下,我還是想保持現在的這幅模樣……雖然這跟我最一開始的計劃背道而馳,但我知道你們肯容納并接受真正的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所以說~在今天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向各位道一聲感謝~還請各位今后多多指教嘍~
好啦~這便是龍戀這位悠哉少女背后的心酸故事~現在~讓我們打起精神~繼續練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