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里,李生煦養了條狗,她看著可憐便領了回來,剛到張家時,狗狗也才四周那么大,怕生人,經常躲在角落里不肯出來,她便給它起了個名字“膽子小”。
叫了段時間后,她又希望它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就又改回了百家名——樂樂。
但樂樂好像又不喜歡這個名字。每回叫它,不帶搭理,懶懶躺在院子里曬太陽。李生煦也不愿慣它,就這么叫了。
李生煦這名字也來的簡單,生在了媚陽天,春季時節柳梢飄逸,枝梢間空隙透進明媚陽光,大正午的太陽如旭,如煦。
在生下她不久,李爹就被抓去當兵,下落不明。好在張夫人的幫扶,李媽這才把女兒拉扯大。
生煦也隨了娘性。
樂樂是在十一月份丟的。
這天她照?;丶覔Q衣、吃飯、喂狗,叫了幾聲樂樂,院子里沒應聲。她也不意外,找了幾個它常在的地方,都沒發現。以為它是偷溜出去玩。
今天她沒什么事,回來得早,中午就回來了,一般樂樂傍晚才回來,便沒多想回了屋午睡。
她和朋友合資辦了家書店,專門提供借書和買書的,今天人不多,就提早回來了。
中午他做了個不太安穩的夢。
她夢到樂樂在街口被女人欺負,那人似是騎自行車無意撞到樂樂,卻好像發現了什么惡趣味,干脆也不走了,踩著兩輪不斷頂撞它。
在聽到樂樂疼得喉間發出低壓的嗚嗚聲,那人臉上綻放出笑,笑得猙獰。李生煦這輩子就沒見過這么變態的人!
那人享受著小狗受到傷害后發出的嗚嗚聲,叫聲像詛咒,又像哀求。
每一聲都敲擊著她的內心,心里泛著細細密密的疼。
她走上去,開口大喊卻發現發不出聲,再開口就變得哽咽了。
臉上傳來濕潤觸感,原來早已控制不住流出了眼淚。走到那人邊上,細看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女人。
片刻前她在遠處沒感覺,近了才發現這人長得高,寬肩窄腰,腰線被寬松白襯衫所遮,下身搭著黑色西裝褲,勾勒出利落修長曲線。
這些她都沒注意,視線一直落在那人藏在散落下頭發里的臉。
須臾,她認出來了——是街巷尾有名的慈善家,鄒先生。
他留著齊肩短發。進入民國后,要求男性剪發,他不習慣一時間換了利落的寸板頭,便剪了齊肩。因為家里有些閑錢,再加上民國動亂,他就將積蓄投了進去辦起了慈善。
連樂樂也是他當時勸著自己養的。
印象里的鄒先生待人親和,從不與人起沖突,是街坊鄰居間廣傳的好脾氣。而眼前的人仿佛換了個人,是暴戾、殘忍、變態。
她不敢相信,這是鄒先生。遲遲未再動。
突然,凄慘叫聲劃破長空——
狗狗死了。
它肢體僵硬,頭部因無力倒在了她這一側,圓溜溜的眼睛睜著,看向她的方向,如同毫無生氣的布偶娃娃,圓睜著眼睛仿佛在質問她——
你為什么不來阻止?
你明明看到了的。
我明明看到了的。
我明明看到了的!
一瞬間淹沒理智,腦子還未反應,人已經走到他面前,不過腦地大罵:
“你有病啊!你他媽……”
夢里,她罵了好多好多臟話。
罵得最多的是,你有病啊這句。
不光是罵他,更多是罵自己。
明明看到了的,明明有機會的,明明看到了的……看到了的……
因為情緒高漲,他邊流著淚忍著哽咽便發泄般罵他,一句一句臟話使她看不清了,看不清那個光鮮靚麗站在眾人面前的她了。
她好像,也是臟的。臟得令人厭惡。
她是臟的。
鄒先生站著不動,任由她像個潑婦一樣又推又罵,形如布偶,呆滯地盯著腳下發冷的尸體。
過了很久,李生煦累了,也呆呆地看著離腳尖不遠處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