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剎的大門緩緩打開,龐大的梵音撲面而來。云葉立于門口,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誦經的不是和尚,也不是尼姑,而是數百小孩。
巨佛像之下,一人獨坐,穩如泰山,安若磐石。
南門宮主?云葉眼神陡然冷凝,身不由己沖到了孩子們的隊伍里,拔出了劍。
佛堂里頓時亂了,孩子們大聲驚叫,巨佛像下那人雍容地站起身回過頭來,只見他神情祥寧,孩子們紛紛退到了他那一邊——青年人提著劍朝他們走來,孩子們清澈的眸子里漸漸翻騰起燃燒的火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默默退到佛像后的殿堂里面去了。
“有人說——”云葉強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神來的刀是天下第一刀,天山雪師的劍是天下第一劍,天下第一刀對天下第一劍,結果會怎樣?”
“不會有結果。”南門宮主達奚九雙掌合十,說,“天山雪師,已經死了。”
“可是他的傳人已經長大了。”云葉凝視著仇人光禿禿的頭頂,神情變得復雜起來。
“傳人?你?”佛像下那個著僧侶衣衫的男子動容了,瞇起眼細細打量三丈外的青年人,“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就是十八年前被天山雪師于亂軍之中救走的那個孩子,云葉。”
“你還記得我,一定也還記得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姐姐,他們是怎么死的?”
“永遠也忘不了,那是我一生中最難以回首的往事最痛苦的回憶了。那一年你的父親奉命將一批珠寶運往帝都,據說那批珠寶是商祖朱陶公留下的,數目驚人,我當時是橫斷五岳王之一的華岳王高尚武與殺手神來的雙重身份,得到情報后,我通過你的師父進了你父親的軍中,夜里偷偷在士兵的飲水里面下了毒,于是便有了第二日的瘋狂屠戳。唉,現在回想起來,那場面可真是慘絕人寰,天理難容啊!可當時的我卻沉浸于瘋魔之中,一點兒也不知覺。”
想到那一日的慘烈,云葉的眼角凝了愁,有晶瑩的淚珠長滑而落:“我師父,當時為何信了你?”
“那是一個世人疑惑了多年的秘密,因為殺手神來是天山雪師的親弟弟。”達奚九長嘆了一口氣,說,“他那時還不知道我的身份,他唯一的弱點就是太信了他的親弟弟,也許他是太愛他的親弟弟了,所以這十幾年來他從來都沒有找過我替他的恩人報仇,這不是他的風格。”
“所以,我來了。”云葉一字一字說。
“所以,我等你很久了。”南門宮主達奚九淡淡說。
“希望我死之后,你把我的骨灰灑向大海,讓我的靈魂能夠容納百川,與海天一起,自由飛翔……”達奚九閉上眼睛靜靜的站在巨佛像之下,只等著云葉一劍刺過去,盡早結果了那個罪惡的生命。
然而出乎意料的,云葉的劍輕輕地還入了鞘中。
“剛才怎么會有那么多的孩子?”他問。
“他們都是被世界遺棄了的孤兒。”達奚九說。
“卻被你收養?”
“我也只能做到讓他們有一口飯吃。”
“那是救了他們的一條命。”云葉說,“我和你的仇先放著。”也不顧背后猶疑的目光,竟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佛堂,走進了外面世界的風沙迷霧里。
遠遠地,就見那一襲白袍佇立于斷崖邊上,長及腰間的白絲隨風飛揚起來,簫聲哀婉如泣,仿佛在訴說著某個多情少女內心的苦楚。
“我沒有殺他,”云葉說,“但也沒有放棄殺他的的念頭。”
水起收起了玉簫,他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抹溫暖的笑意,簫聲在空氣里回蕩了良久還未散去。結果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現在放棄了,以后也將會放棄,仇恨終究勝不過正義感。
高月從迷霧中走來,好好的,沒受一點傷害。海奐風、龔吳狄、劉甜緊跟在她的身后,十二大弟子并不敢把她怎么樣,在確定她不是師父的女兒之前。
她沖云葉笑了笑,也看到了迷霧中山坡上的那一座千年古剎。
“他在里面,”云葉說,“你進去吧。”
女子點點頭,說:“如果他不是我的父親,請你帶我離開這里。”
看著女子的背影消失,云葉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是希望她能夠找到自己的父親的,可是又不希望是寺廟里的那個人,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如果真是,他又該怎么面對呢?
當高月從寺廟里走出來的時候,一個人忽然從迷霧中冒了出來,一步一步朝著寺廟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首先停注在這人的肩上——他的肩上背著一把刀,黑色的刀,無鞘,寒光閃動。
他的人更像是一把黑出來的刀,彌漫著一股濃濃殺氣。
“你是誰?站住!”龔吳狄首先攔住了那人。
“關海一刀客,刀神付祥對。”水起一字一字道,“他才是我們真正要阻殺的那個人!”
龔吳狄的劍已刺出。
忽然,黑芒一閃,一條手臂飛向了天空。
當龔吳狄意識到自己只剩下一只手的時候,黝黑的臉才因痛苦而扭曲,只發出一聲尖厲的呼喊,便倒在了血泊之中。而付祥對還是站在那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刀,還是在他的肩上,他像是連動都沒有動過。
海奐風、劉甜發一聲喊,剩下的十二大弟子疾步上前,將刀神團團圍住,只有水起和云葉仍佇立于懸崖邊上。
“你們想以多剩少么?”刀神冷冷笑了,“盡管來吧,達奚九那只老狐貍也只能教出像你們這樣膿包的徒弟來。”
“不許侮辱我師父!”劉甜怒罵,長劍閃電般刺出,直取對手左肋,付祥對側身避開,劉甜轉身再刺,付祥對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一只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輕輕一送,劉甜便身不由已朝后飛退出去,重重摔落于地。劉甜大怒,跳將起來奮劍揮斬,付祥對目中透出寒意,握刀的手一緊,像是黑色的閃電從天而降,劉甜完全沒有看清對手是如何出招的,胸前赫然已多了一道尺來長的口子——從左乳至右腹斜斜劃下,鮮血頓時染紅了白衣。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所有的人的臉上幾乎同時失去了顏色。
水起的臉上滿是擔憂:“如果一對一的決斗,我們這里面沒有一個人會是他的對手,至少沒有一個人能夠勝過他,連你們的師父都不能。”
“大家一起動手!”海奐風大聲對剩下的九個師弟叫道,“不用客氣,不要怕死!”
冷眼看著南門宮諸人將自己團團圍住,付祥對的嘴角始終帶著一抹邪氣的笑,他緩緩地抬起了刀,他有足夠的把握,這一刀揮下,讓所有圍攻他的人變成永埋地下的白骨。
“住手!”佛堂的門靜靜地打開了,一名青衣僧人緩步走下山坡,任誰見了都不會相信,當年犯下滔天罪行的殺手神來如今竟變成了一名形態雍容的老僧。
南門宮眾弟子默默退到一旁,付祥對臉上的笑容難得多了一絲陽光:“師兄。”
“嗯。”青衣僧人點了點頭,“你如今的成就絕不亞于我當年,刀神的殊榮你當之無愧。”
然而那個傲慢的刀神只是雙手握刀拄于地上,微笑著低頭不語。
“你這是什么刀?”
“宿鐵。”
“綦母懷文留下來的宿鐵刀?”
“沒錯,不過經由后人的改造,它的鋒利已然超越了它的本質。”
“是嗎?”青衣僧人點頭,贊道,“好刀。”
“好刀通常也是要人命的刀。”
“你是為師父的仇而來的?”
“外加橫斷五岳王四家三十二口人命。你當年從云中睆大將軍那兒獲得了一批寶藏,后來你殺死了和你一同干這宗買賣的四個兄弟以及他們的家人,一個人獨吞了財寶,你簡直連豬狗都不如……”付祥對頓了頓,冷冷,“你還記得過夫人么?她是我姐姐。”
“你來給你的師父和姐姐報仇,你是對的。”一想到曾經的那個自己,青衣僧人的眼神便黯淡下去。
刀神付祥對冷冷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青衣僧人仰首望天,像是疲憊極了:“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該結束的,也早該結束了。動手吧師弟,請容我最后叫你一聲師弟好么?”
“當然可以。”付祥對忽然出手,他的刀并沒有插進達奚九的身體,而是出手制住了達奚九,然后他的衣袍獵獵舞動,如同一只大鵬騰升向高高的蒼穹,消逝在迷霧里。
海奐風追出幾步,轉身對眾師弟大叱:“你們為什么不追?!”
“我們從來都不相信師父以前做過那么多的壞事。”一弟子說道,“原來那些都是真的。”
“可他必竟是我們的師父!他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海奐風嘶聲力竭。
“那我們現在去哪追?”
“趕快回南門宮,付祥對一定把師父帶去那了。”
“一個人若真的不想活了,那么誰也救不了他。”最后說話的是白衣白發的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