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許醫生……？”
“不是“博士”而是許醫生嗎？”
科爾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亞麻質感的皮椅扶手，陽光透過落地窗在她睫毛上灑落金粉。許如煙翻開皮質活頁夾，0.3mm針管筆在病歷本上的沙沙聲混著雪松佛手柑的淡香——這是精神科特調的安撫香氛，據說能降低患者8.6%的皮質醇分泌。
“認知重構治療第7次，現實錨定偏差值降至0.7。”
許醫生完成紙質病歷記錄后，又拿起平板電腦核對相關參數，隨即將其轉向科爾，三維腦區模型中，杏仁核與海馬體的連接脈絡泛著翡翠色熒光，仿佛冰層下蘇醒的春溪。
“前額葉皮層代謝活性較基線提升37%，邊緣系統......”
話音突然停頓，這位溫和的主任醫師眼尾漾起欣慰的波紋：“恭喜，你的神經可塑性正在重建，我們現在可以正常交流了。“
——正常交流么......
科爾側頭望向正對座位的穿衣鏡，鏡中藍白條紋病號服裹著少女單薄身軀。“記憶中”的金發本該垂至腰際，此刻卻在鎖骨處蜷成不安分的弧度，像是被利刃裁斷的鎏金綢緞。她下意識伸手似乎想要觸碰鏡面，指尖與倒影相對的瞬間，恍惚看見另一個西裝革履的自己正從虛像中投來冷笑。
“墨菲斯特小姐？”許醫生的輕喚將她拉回現實。診療臺的心智監測儀突然發出蜂鳴，腕間銀灰色金屬環的傳感器亮起黃光——這是皮質醇接近臨界值的警告。醫生立即撥通某個加密號碼：“情況有進展，但建議探視時間控制在90分鐘內......對，需要持續觀察杏仁核反應......”
科爾被護士送回了私人病房，半小時后，當房門被叩響時，少女正蜷縮在電子護理床上。透過防撞軟包的邊角，她望見一對中年男女站在許醫生身后。貴婦人眼眶泛紅，手中香奈兒絲巾已揉成皺巴巴的鳶尾花，低挽的法式發髻略顯松散，幾縷銀白的發絲掙脫了發蠟的束縛垂落耳際；西裝革履的銀發男人懷抱禮物盒，鏡片后的目光如同掃描文物般逡巡著病房每個角落。
“能想起來吧？這是您的父母。”許醫生調試著床頭的多模態監護儀，納米電極在她指尖閃爍藍光，“按我們“昨天”的約定，試著打個招呼？”
科爾喉間泛起鐵銹味。當貴婦人顫抖著伸手時，少女突然注意到對方耳垂的梵克雅隱秘式鑲鉆耳釘——這種將鉆石完全嵌入鉑金的工藝，分明與記憶里“半年前”某位董事會成員佩戴的款式完全相同，當這個細節刺痛記憶的皮肉，她卻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父親，母親。”
“我的天使......”墨菲斯特夫人突然失控地抱住她，淡淡香水的氣息裹著哽咽：“看媽媽給你帶了什么？你最愛的紅絲絨蛋糕......”男人沉默著揭開禮盒，露出八寸絲絨蛋糕，鮮奶油如初雪覆蓋三層戚風胚，糖霜繪制的藤蔓纏繞著二十四顆當季草莓，每顆莓果都精心保留著翡翠色萼片。當銀質餐刀切開蛋糕時，猩紅果醬與香草慕斯交融成暖流，滴落在印著燙金家徽的骨瓷盤上。
在科爾享用甜點的過程中，許醫生注視著監護儀上平穩的腦電波：“檢測參數無異常，您有六小時外出許可。”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當護士替她換上米色羊絨大衣時，科爾瞥見母親補妝用的鎏金粉餅盒——盒蓋內側的鏡面倒映著病房監控探頭，紅燈規律閃爍如節拍器。
半個小時后，收拾整齊的科爾小姐，就這樣頗為迷茫地跌入了自家座駕對開式車門的懷抱，在望著星空頂發呆的過程中，已然回到了記憶里據說是自己家的莊園。
暮色中的餐廳流淌著肖邦的《夜曲》，水晶吊燈在勃艮第焗龍蝦的蒸汽里折射虹彩，鎏銀餐具與鎏金瓷盤在長桌上交替鋪展。母親戴著白手套為她布菜，黑松露鵝肝在餐叉下顫巍巍滲出琥珀色蜜汁；由于酒精飲料受限的關系，飲品由當季的鮮榨果汁替代。管家在背景中像精密鐘擺般挪動，每當科爾抬眼，總能看到他耳廓后閃著微光的骨傳導耳機。
溫馨的時光匆匆流逝，科爾今夜還需要回到醫院接受監控。車輛返程時，路燈映照的光芒像融化的太妃糖般黏稠地裹住車窗，科爾腕間的醫用監測環亮起了幽藍的熒光。后視鏡映著母親哼唱《月亮河》的側臉，那些熨帖的旋律本該是童年枕邊的銀河，此刻卻在消毒水的氣息里泛起細小的漣漪。當唱到“huckleberry friend”這句時，母親突然把鼻尖抵進女兒蓬松的卷發，科爾數到第三根白發的反光，頸窩處滾落兩滴溫熱的液體。
醫院到了，許醫生親自在大門處迎接了她。
“明天還有認知映射測試。”
醫生用溫柔的聲音提醒道，依依不舍的母親替她扣病號服紐扣的手停頓在第三顆，眼中的淚水似乎又要奪眶而出。站在門外的父親手掌長久貼在觀察病房的玻璃上，直到指紋在冷凝水霧中拓印出模糊的月亮輪廓。
“父母”終究還是離開了，而許醫生還需要為科爾小姐做睡前的最后一次檢查。
“該讓月光歇進瞳孔了。”許如煙將電極片貼向少女太陽穴，醫用放大鏡里游弋的暗金色光斑，恰似當年科爾在湖畔抓住又放生的螢火蟲。當腦電波監測儀突然捕獲到δ波的微量異常信號，醫生手中的瞳孔筆化作銀色紡錘，謹慎地將問句織進她虹膜的螺紋：“現在看到的我，是直立行走的白天鵝，還是收攏羽翼的監護儀？”
“別拿我開玩笑了...許醫生...”
面對自己認真負責的主治醫生，科爾小姐有些無力地擺了擺手，她現在除了感覺有些輕微眩暈之外，并沒有什么其他不適感。
“現在嘗試回憶自己的生平......我會視監控數據給你準備一些安神的藥物。”
“好......”
金發少女沒有拒絕，她閉上眼睛開始“回憶”。
腦海的“記憶“此刻非常“清晰“而“真實”。
（我是“科爾·墨菲斯特”，出生在花旗國約克城上東區，父親掌控著市值萬億的艾希生命科技集團，而我自出生起就浸泡在實驗室的藍光里——那些裝著腦組織標本的玻璃罐，是我最早的搖籃玩具。
當同齡女孩還在收集芭比娃娃時，我已能完整復述《神經突觸量子糾纏假說》。
十二歲那年，我穿著改小的學士服站在賓大禮堂，鎂光燈里彩帶紛飛。
兩年后在劍橋古老的石廊下，我同時收獲心智學與生物學雙料博士，論文里關于“意識量子云”的論述讓《自然》雜志罕見地為十四歲少女開辟專欄。
十五歲生日那晚，我在父親企業旗下第七研究所主導第47次腦機直連實驗。當千萬根納米級神經探針刺入志愿者顳葉時，監控屏上的腦電波突然炸開詭異的金色紋路。至今記得儀器爆燃前0.03秒，那個瀕死的受試者瞳孔深處，仿佛有液態的銀河在逆時針旋轉。
當急救艙門被電弧劈開的三個月后，蘇醒的我自稱“科爾理事”，我對外宣告：人類與惡魔早已簽訂量子契約，冬國的“凍土彌撒”將恐懼導入冰淵之下，而質能方程從未孕育過蘑菇云。
不合邏輯......
不合常理......
現在想來滿是“缺失”與“矛盾”的“世界觀”......
竟然正是我一年來所認知的“世界”......
奇妙......
而荒謬......）
突然閉著眼睛的金發少女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雙藍寶石一般的眼睛突兀出現——并與她對視。
“啊——”
一聲驚呼，科爾小姐睜開了眼睛。
“......”
許醫生在沉默中微微皺眉，她看著監控顯示屏上那條突然飆升到峰值的參數曲線卻什么也沒說。
“問題不大，根據你的情況我會調整后續用藥......”
面容精致的醫生遞給金發少女一個安慰的微笑，隨即示意護士照顧著科爾服完藥休息。
吃下像是巧克力豆一樣的“藥物”，科爾感覺甜絲絲的味道在口腔里彌漫。
“該睡了......”
少女對自己說，但躺在床上卻有些不敢閉上眼睛。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睡意襲來，科爾的意識緩緩下沉。
——爸爸......
——媽媽......
——還有許醫生......
——晚安......
安然入睡的科爾小姐不知道，此刻在她的病房外，所謂的“許如煙”醫生正靠墻站在門邊，包裹在乳膠手套中的修長手指翻看著那本黑色筆記本。
暗金色的眼眸中，細碎的裂紋若隱若現。
（晚安......）
輕薄的嘴唇無聲開合，“它”嘴角勾起笑意，合攏的筆記本悄然沒入白大褂內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