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落水,衛姝躺在床上閑了幾天,整天捧著老莊的書看。
她想起了尤敏對自己的嘲笑:“你的心真是針眼大點,人家看老莊悟的都是天地境界,豁達樂觀、白鷗忘機、超脫世俗。偏偏你只看到了消極厭世。”
她那時看尤敏,覺得格外欠揍,現在竟覺得可愛。
可以不用管理府上的大小事務,她恨不得多躺幾天。
俞氏喜歡熱鬧,愛參加各類宴會,閑時就到曾經閨中密友家里嘮嗑,或和其他夫人去梨園聽戲。名義上是俞氏掌家,其實都是衛姝在處理各類事務。
后來大哥衛永昌娶了嫂子周氏,理應是周氏掌家。可周氏生性軟弱,下人糊弄了事,老奴陽奉陰違,姨娘們越加放肆,府里亂得一塌糊涂,只好由衛姝管事,周氏在一旁學著。
此時城里華燈初上,暮色沉沉,夜天澄碧,衛姝沉溺在晚風的溫柔中。
煞風景的是,秋蟬拿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進來,散發著毒藥般的氣息,柔柔說道:“小姐,喝藥了。”
衛姝一臉苦大仇深地盯著秋蟬,要是自己不喝,她準會強行讓自己灌下,又有娘親護著她,只能乖乖喝藥,她從未見過如此粗魯,不知憐香惜玉的女人。
秋蟬微微一笑,最近小姐一直很乖,只是不時傷春悲秋、多情善感發作一下,其余都很正常,秋蟬知道這是文人的老毛病,四肢不勤,閑得慌。
喝完藥,秋蟬拿著空碗退下。弟弟衛永浩一路哭著跑了進來,一頭撲進了衛姝的懷里。
“浩兒,怎么了?誰欺負你嗎?”弟弟已經十二歲了,很少見他這般哭泣。
衛永浩哭得無比悲切,從懷里掏出幾封信來。
沒有落款,亦無署名,凈是些“夫人”“相思”“淚滿衫”“愁斷腸”之類的字眼,再加幾句“恨不逢君未嫁時”之類戚戚怨怨的詩文。
“這是哪里來的。”衛姝感覺有些頭疼。
“從娘親房里發現的。”
“你為什么要亂翻娘親的房間?”
衛永浩有些懵,姐姐表現得也太平靜了吧,而且重點不該是娘親嗎?
衛姝看到弟弟疑惑的表情,語氣柔和道:“浩兒為什么急著告訴姐姐呢?浩兒想做什么?”
“娘做出這種齷齪下流的行徑,當然要把她趕出去,還要把那個野男人找出來,亂棍打死。”衛永浩幾乎咬牙切齒。
“浩兒,你只找到了這幾封信嗎?”
“對。”衛永浩點了點頭,他當時太震驚,忘記了去找其他證據。
衛姝把信都收了起來,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她早就發現娘親神態不對勁,一番調查,也知道了對方是個梨園戲子。
她也不過是,提醒母親幾句,讓她行事小心,再替母親打打掩護,幫忙處理一些不妥之處。
“浩兒,這只是幾句戲文而已,母親平日很喜歡這些,叫丫鬟抄下來而已。”
“姐姐,別再哄我了。柳姨娘也看過了,她不會騙我的,她說娘親在外面有男人了。”
衛姝盡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只有柳姨娘看過嗎?”
“嗯,我去找姐姐的路上撞上了她。”
“浩兒,娘親懷胎十月生下你,你雖頑劣不堪,娘親卻依舊對你愛護有加,你為何要置她于死地呢?再者,你又想讓大哥,我,和姚姚處于何種境地呢?”
衛永浩呆了一下,姐姐的問題把他問住了,他事先沒考慮這么多,他也沒想到,姐姐和娘親是一伙的。
“姐姐知道浩兒是個好孩子,一定不想看到大哥前途盡毀,姚姚一輩子嫁不出去,被人恥笑吧”
衛永浩哭著,從懷里拿出了一把匕首,稚氣的臉上滿是決然:“那野男人肯定是梨園的,我現在就去把他問出來,然后一刀捅死。所有責任,只我一人來擔,若姐姐不想事情敗露,捅完那人后,我自盡便是。”他知道娘親最近總愛往梨園跑。
“浩兒,你的人生尚未開始,你還有大好的青春前途,為了這樣不堪的事葬送,你自己想想值不值?”
“那野男人都和娘茍且了,他今天一定要死!”
弟弟的這套邏輯,衛姝并不理解,只是說道:“爹爹不也是在外面一堆女人嗎?什么勾欄女子也帶回家,任由她們欺辱母親,你怎么不去殺了那幫女人呢?”
“那……那是不一樣的,爹爹是男人,在外面干大事,娘親吃爹爹的,用爹爹的,她憑什么?”
“哦,”衛姝冷笑道,“你可知爹爹原先家族衰落,除了祖母的大族架子,什么狗屁都沒有。娘親寧愿違背外祖父母也要嫁給爹爹。爹爹的官位,也全靠外祖父提拔。”
“一開始,爹爹家里窮苦不堪,都是靠著娘親的嫁妝過活。他又憑什么?”
“每次你生病、惹事、荒廢學業,照顧你的,幫你解決的,為你擔心的,為你難過得吃不下飯的,是爹爹還是娘親?你捫心自問,爹爹為你花過什么心思?”
衛永浩驚得說不出話來,姐姐平日恭順守禮,一定是那些邪門禁書看多了,居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我不管,我就要殺了那個野男人。”衛永浩自知說不過姐姐,開始耍起了無賴。
衛姝從床上起身,因為躺得太久,腳步虛浮,走到那只畫著殘荷聽雨的花瓶旁,順手砸了,那可是自己最珍愛的花瓶,喊道:“秋蟬,進來。”
衛永浩一開始有些擔心,怕姐姐一個不穩摔了,看到姐姐干脆凌厲地砸了花瓶,碎了一地,驚得說不出話來。
秋蟬低著頭,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這種時候,就得體現小姐的威嚴了。
衛姝冷著臉說道:“二少爺頑劣不堪,不聽管教,還打碎了爹爹前不久送我的花瓶,罰他禁足一個月,關在自己院內,不許出院一步,也不許任何人探望,秋蟬負責監督執行。”
“姐姐,你這是干什么?”說著,就被秋蟬強行奪下了匕首,拖了下去。
衛姝喚上丫鬟清芷,往俞氏的云瑤院走去。
事情并非沒有轉機,衛姝知道父親去淮州辦公去了,按理說前幾天就應該回來了,定是被那里的女人絆住了腳。淮州富庶,青樓歌妓產業尤其發達。
俞氏還不知事情敗露,日日獨守空房,她卻再不會像曾經那般痛苦,慵懶地躺在床上,看著近日貴夫人中流行的話本。
正看到柳生將杜麗娘抱到了牡丹亭,門口突然傳來陣陣腳步聲,只見衛姝臉色低沉,只帶著清芷,破門而入。
堅持到第五章的讀者大大,太太太強了吧(●'?'●),你們都是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