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過后，雙方正式停戰。

　　也許是被這場鬧劇影響了心情，季云錦吃了沒多久就覺得索然無味。視線游移到賬單上，她黑漆漆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有了個一箭雙雕的好主意。

　　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丟了句“我身體不適出去一趟，失陪了”，她堂而皇之地離開了這個鬼地方。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她才姍姍來遲。

　　準備起身的季云川重新落座，話里行間充斥著滿滿的關懷，如同三月的和煦春風：“姐姐怎么去了那么久？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這孩子可真好騙，季云錦牽動唇角露出一個寬慰的笑：“沒事，不用擔心。”

　　觀察她的微表情也看不出朵花來，季云川索性放棄了追問。他兩個小時前已吃過午餐，現下也沒什么胃口，便喚了服務員過來結賬。

　　當他得知自己和姐姐的賬單已結時，他的神色被呆愣的茫然取代。姐姐只出去過一次上廁所（應該是），所以……他怎么不記得自己結過賬？

　　對此，季云錦只在心底輕笑。身為姐姐，怎么可能真的讓弟弟來埋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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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化了昏黃色調的淡妝，猶如濃妝淡抹的湖畔西子，色彩相宜，竟逐步蓋過了璀璨似星、耀眼如金的太陽光芒，直至最后一縷日光徹底消弭。

　　彌漫著消毒水味道的簡潔病房內設有幾張床和椅子，一對中年夫妻面色不愉地并排坐在椅子上。

　　當兩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他們條件反射地彈起，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了上來。

　　“爸，媽。”姐弟倆異口同聲。季云川目光躲閃，狀似不經意的向上攏了攏衣領，季云錦則是面色如常，脊背挺得筆直。

　　“哎好，回來就好。”季父季母的目光皆匯聚于季云川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確認了他安然無恙，心底的大石總算落地。

　　松懈下來，就有了思考其他事情的機會，季父正了正色，切入正題：“川兒，你為何招呼都不打就出了醫院？為何我們聯系不上你？”

　　季云川乖乖地把之前給姐姐的解釋幾乎分毫不差地復述了一遍，季父的臉色這才由陰轉晴。

　　女性向來敏感，想起這兩天他是自己上的藥，季母不太放心，上前幾步試圖拉下他的衣領：“對了，我記得你的傷口剛縫合，你又毛手毛腳的不注意傷口的護理，讓我看看你的傷怎么樣了……”

　　清澈的鳳眸不可思議地撐大，季云川慌得一蹦三尺遠：“媽，雖然我們是母子，但您畢竟與我性別不同，扒我衣服查看傷口就不妥了吧。”

　　傷口的事他已經請求醫生瞞著家人以免他們擔心，姐姐是她自己發現的，不過她大大咧咧不會多想，但是老媽心細多疑，得多加提防。

　　“這有什么的，你小時候我天天給你換尿布，再說了，前幾天給你上藥的不也是護士小姐姐？”

　　“可、可是這不一樣……小屁孩時代沒有什么清楚的男女之別，而在學醫的人眼中，只有傷患，不論性別。”季云川急得臉紅脖子粗，有些語無倫次。

　　似乎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季母妥協地放下了手。

　　就在他松了口氣的后一秒，她掃了眼身側的季父：“你爸也是男的，讓他來查看比較方便。”

　　“……不、不用了，我真沒什么大礙。”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季云川唇角微不可察地抖了下，“你們可以關心一下姐姐，剛才在外面吃飯，她還說她身體不適呢。”

　　話題中心跳轉，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了一直默默無聞的季云錦身上，時間恍若靜止。她表面鎮定，內心卻有無數個MMP，好家伙，她之前的隨口胡扯竟坑了自己一把。

　　盡管如此，她還是緩緩啟了唇，不含什么情感起伏：“我也沒什么事，早就好了，不勞您二人費心。”

　　“你從小身體健康活蹦亂跳的，的確不會有什么問題。”面對大女兒，季母顯而易見的冷淡了不少，“不過你的疏忽，卻有可能造成對川兒不利的局面。比如上次，比如今天，你沒有第一時間與我取得聯絡，而是等著我給你打電話。

　　“我不希望川兒出事，類似的情況，不許再有第三次。”

　　垂下纖長如翼的眼睫毛，季云錦低低應了一聲，眼底有濃沉的墨色在翻涌，心湖仿佛被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

　　恍惚間，她追溯到了過去，他們后面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不知從哪一代起，季家有了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女人不能薪火相傳不能自主創業，成年后嫁了人只能永伴夫家左右，沒什么用處，故家族中流傳下來的一些族訓都與束縛管教女子有關。

　　迂腐歸迂腐，季家發展還是不錯的，季母屬于高嫁進門。季老太太由于性別問題從小被看不起，久而久之受家族影響，也開始認為女人低男人一等，百般挑剔兒媳婦以趁機發泄自己的不滿和冤屈。

　　自季云錦出世，季老太太的惡劣更甚，輕則言語侮辱，重則動輒打罵。她于季父有養育之恩，他只能勸妻子忍耐，一忍再忍更助長了季老太太的囂張氣焰。

　　漸漸的，季母耳濡目染，不再疼愛季云錦，強忍著莫大的痛楚又生下了季云川。

　　季云川成長之路一帆風順，衣食無憂，季云錦卻是除了有他關心在意外，無人問津，就像一個寄人籬下的外人。從他們“川兒”和“季云錦”親疏分明的稱呼不難看出他們對待二者的區別態度，季云川一磕著碰著，他們就心疼不已噓寒問暖，換成她，他們就風輕云淡視若無睹。

　　父母的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導致季云錦從未報過任何補習班或興趣班，更過分的是，他們還想過讓她輟學好省下錢為季云川提供更好的生活環境，是他哀求才打消了他們的念頭。

　　此事給季云錦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她怕失去上學資格拼命苦讀，賺得獎學金以備不時之需。因為她清楚，父母不愿也不會對她雪中送炭。

　　于別人而言最純真美好的童年，于季云錦卻是黑暗深淵。

　　她曾不甘，曾不滿，曾委屈詢問過父母，得到的回復只有輕飄飄的一句——“嫁出去的女兒猶如潑出去的水，養女兒就是長期投資，永無回報”。

　　他們是她的父母，卻將她貶得一文不值，一無是處。

　　長此以往，季云錦不再對父母抱有希望或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