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不會因為陳執禮改變,至少改變的方式肯定不對。
他下了馬車就看到了東城門,往家的方向去。
他現在迫切需要去看看家里的藏書,陳啟明作為縣儒,書房有大量的基礎讀物,這對于他了解這個世界的規則很有幫助。
從東城出城去,來到了東郊,郊外多有田地,遠處溪流靜靜流淌,深過半腰的野草蔓延,往東看去能看到象山在夜幕下漆黑的輪廓,以及山腳的房屋。
這里有一片村莊,陳執禮家就在村莊最東。其實也不算特別簡陋,是一處普通的民宅,外面用圍墻圈起來,圍墻外還有菜地耕種。
傍晚盛夏的涼風徐徐吹來,走在滿是車轍印的東郊黃泥地面上,左右兩側有池塘和農田,以及分布錯落的農家小院,陳執禮能夠感受到少有的寧靜。
裊裊炊煙從村莊里升起,到了這個時間點也沒有扛著鋤頭的農夫在暮色中歸去,就連放牧的孩童都早早回了家。
城外村莊里的人們牢牢記住一句話——下午過了六點以后,就必須回家......吃飯。
但偶有在門口洗漱準備早早睡覺的村里人看到從自家門口回去的高壯少年,也會以一種驚訝和惋惜的眼神看著他,消息似乎已經傳到了這個小村莊里。
陳家雖說是從城里搬過來的,但也住了好幾年,和村子里的人還算熟悉。雖然被這種眼神看著不舒服,但陳執禮也是禮貌點頭回應。
過了村莊,遠遠的就看到孤孤零零處在村東頭象山山腳下的那棟民宅宅院,大門緊閉著,屋外靜悄悄的什么都沒有。
陳執禮手間灰霧流轉,手心出現了一把鑰匙。
這是他自山居被灰霧收走之后,最新開發的圖書館功能——儲物間。
它能夠將包括已經消耗殆盡的圣物山居收進圖書館里。
按照這個猜想,陳執禮曾經有考慮過遍游八荒,收集在圣荒大陸很珍貴,在其它世界卻遍地如野草的珍稀藥材。
不過以他現在的這點本事,去找荼墨染估計都得被叢林和草原的恐怖野獸們吃個一干二凈。
在妖族世界,境界并非永恒,體型才是。
所以他現在不會去。
走到大門外,四周雜草叢生,靜謐無聲,除了一路過來的碎石頭路之外,只有門前一顆頂如傘蓋的高大柏樹在風中輕輕搖曳。
陳執禮用鑰匙準備開門,忽然聽到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還未等他回過頭去看,就聽到“砰”的一聲。
灰土四濺,塵霧繚繞。一個人形身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略顯狼狽。
“咳咳咳。”
他咳嗽了幾聲,眼睛微微瞇著,左手捂著嘴,右手來回揮舞驅散飛揚的塵土,從迷霧里緩緩走出來。
借著夏日明亮月光下的銀輝,陳執禮看清楚了他的樣子。
那是個大概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上身穿著一件虞國人少見的白色亞麻紐扣短衫,下身則穿著有兩個口袋的黑色亞麻長褲,頭上戴了一頂黑色羊毛軟呢帽。
在陳執禮的記憶當中,這個時代的工業化因為工家發現了蒸汽的作用,有些像地球18世紀的英國,因工業而起,商業貿易逐漸發達。
但由于缺少電能、石油等能源,工業化水平并不是很高。再加上化工技術較差,人們的生活還保留著以前的習俗。
穿著打扮上趨于長衫、長袍以及類似于明清時代的寬服,衣服上沒有扣子,以束帶捆綁的方式開右衽,帽子的款式也以冠巾為主,跟華夏古時候的普通百姓打扮沒什么區別。
只有碼頭工人會穿類似于短袖和馬褲一樣的短衣短衫,很少有人會穿帶扣子的衣服。
不過很少不代表完全沒有,東大陸北方有些國家就會用鐵扣子制作類似于現代風格的夾克、襯衫、針織衫之類的衣物,因為當地氣候比較寒冷,扣子衣服穿起來會更方便。
這是個東大陸北方國家的人?
陳執禮心里想著。
當灰塵散去,那個人已經站在了陳執禮面前,此時他才發現這人體態極為修長,身高和自己差不多,而且長相非常出眾,有著令人羨慕的帥氣。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款款走到陳執禮面前,優雅地彎腰脫帽行禮道:“你好,請問是陳先生嗎?我叫陸巍,是大虞報社的記者。”
記者?
陳執禮雙眼流露出精光,一境哲學帶給他的那雙眼睛在陸巍身上看不到一點波瀾,好像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
但正因為沒有任何異常之處,才是最大的異常之處。
因為陳執禮即便是看普通人,也能夠看到人們身上涌動的血氣、呼吸頻率以及身體表面的光澤。
可他看陸巍,卻好像自己沒有這雙充滿哲學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出來。
“你好,陸先生。”
陳執禮沒有帽子,不能像陸巍一樣脫帽行禮,只是微微欠身回了一個禮。
禮儀結束之后,周圍的空氣就好像凝固了一下。
短暫的異樣讓陳執禮略微有些不適,但他很快又對陸巍說道:“請問陸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陸巍舉起右手的筆記本以及揣在懷里的鵝毛筆、墨水瓶,笑著說:“想采訪您。”
“可是我今天在圣城待了一天,有些疲倦了。”陳執禮本能想要拒絕。
“但您或許想要了解一些關于混沌之體的消息,恰好我這里有,這是連圣城都不知道的奧秘,我想您會感興趣。”
陸巍給出了一個讓陳執禮無法拒絕的理由。
“里面請。”
陳執禮打開大門,伸出右手優雅地說道:“我很歡迎像陸先生這樣的朋友來我家做客。”
“多謝陳先生。”
陸巍臉上露著笑容,跟在他背后踏進了陳家大門。
報紙行業也算是個很古老的行業,在工業文明沒有出現之前,中古發明的印刷術就已經讓官府邸報展現在世人面前。
從中古時代末期,工家從墨家當中分裂出來,不再關注人文哲學,而是專心致志地打造工具器械,再到二百多年前,工家發現了蒸汽,蒸汽機作為動力出現,民間報業自此也開始繁華。
大虞報社,就是一家公私合營的報社,機構遍布虞國,甚至國外和牧荒都有他們的駐點。
如果是記者,穿不同于自己國家的衣服,倒也不算什么新奇的事情,因為他們總是滿世界跑,據說如果不是有天塹阻擋,他們連滿是妖魔的地荒大陸都想去。
進了家門之后,穿過院子就到了前廳,陳執禮招呼陸巍坐下,點上蠟燭油燈,等客廳亮堂了,自己再去沏茶。
雖然家庭條件是差了點,但基本的待客之道還是得有。
陸巍趁著陳執禮去沏茶的功夫,上下打量著陳家客廳,就是一棟普通的民宅,前廳并不大,或許是陳啟明的官員出身必須要有個會客廳,左右兩側勉強擺了一張椅子和一張茶幾,除此之外,也就沒有其它東西了。
不過從這里也能看出陳家多落魄,縣儒并不是個小官,從七品,只比正七品的縣令差一個級別,類比的話可以理解為分管教育的副縣長,在縣里排名只在縣令、縣丞、主簿之下。
這個級別在縣里不能說一手遮天,但每年慣例的分紅、薪水、上繳以及其它財物收入,一定不會少。唯獨陳啟明窮到住在東郊普通民宅里,也算是獨一份。
“陸先生。”
陳執禮端著一杯茶走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應該知道,我母親是蠻人,從小吃得多,房子吃沒了,家人被我吃垮了,父親只能帶著我住在這東郊。”
陸巍凝重地說道:“我去過牧荒,那里的蠻人部落人數已經極少,需要大量的妖獸血食才能延續部落。陳先生現在年紀還小,需求不多,等再過幾年,恐怕必須要去牧荒才能維持你的日常開銷了。”
“我知道。”
陳執禮點點頭,坐下來說道:“陸先生有什么要問的嗎?”
陸巍將墨水瓶放在茶幾上擰開,用鵝毛筆沾了點墨水,取出筆記本做書寫狀,問道:“請問陳先生是如何遇到的貪婪魔主呢?”
“當時滄江龍窟爆發,我在街上走,他自己從巷子里走出來,剛好遇到,他想誘惑我去撿那些金銀財寶。”
其實當時應該是貪婪魔主在跟蹤武力,想知道山居的是否會回到圣廟去吸收那些解除封印的熊山妖力,恰好陳執禮遇到武力后從巷子里出來,兩人遇了個對面。
但這種事情肯定不能登報,否則武力的事情就有可能瞞不住,所以陳執禮就用巧合來應對。
“那你們之間是發生了沖突嗎?”
“是的。”
“具體過程呢?”
“我當時候害怕極了,但沒想到我身體里忽然涌現出一股力量,把祂團團包圍起來,我就把祂......”
“把祂怎么了?”
“揍了一頓,鼻青臉腫的。”
“呵呵,那股力量應該就是本源之力吧。”
“是的,有人說是混沌之力,有人說是本源之力,還說身懷這股力量的人活不了多久。”
“確實是這樣,按照記載,身懷混沌之力的人一般活不過三十歲,而陳先生在岐陰縣衙門口,據當時圍觀的人說,你吸收了大量貪婪魔氣,恐怕.......”
“這點我知道,還有別的要問的嗎?”
“貪婪魔主的長相是什么樣?”
“像個大馬猴,挺丑的。”
“哈哈,你這話要是被無上教的人聽了得氣死。”
“無上教又是什么玩意兒?”
“貪婪魔主的信徒組建的宗教,據說睚眥必報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