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乞丐窩出來之后,陳執禮沒有去找小乙,也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霍庭那里。
事情問清楚了,小乙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一路跟蹤他的人雖然不知道姓名,可看樣子也是個信守諾言之人,應當不會食言。
更重要的是他即便抓了小乙小六兒這些人也沒用,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東XZ在哪,就連武嬸都不知道。
陳執禮是唯一一個知道武力把東西放在哪里的人,所以對方若是想要,就得把他供起來。
當然。
就算吳鴻鵠真的把他供起來,他也不會把東西交出去。
因為本質上來說,這些東西是兵部的產業,兵部找了武力做代言人,財產證明全在武力手里。
而武力臨死前遺囑是把東西交給他,囑托他自己留下不用交還給任務人。作為財產的唯一且合法繼承者,陳執禮才不想還給兵部或者被雜家搶走。
至于能不能守住這部分產業,那就得看陳執禮自己的本事。
到了霍庭家,他家也是個大家族,筑有豪宅,因為以前經常來串門,門口的仆人認識他,輕易讓他進去。
這個時候霍庭并不在家,由于他三十二歲還沒娶妻生子,家里就只有管家和幾個仆人在,陳執禮就在他的書房看書,小時候常來霍家玩,跟自己家一樣。
等到差不多午后霍庭才回來,陳執禮放下書,起身道,“霍叔。”
“嗯。”
霍庭擦了擦汗,讓仆人上了杯涼茶,坐下來說道:“執禮,回來了?”
“嗯,昨天晚上回來的。”
“在圣城那邊怎么樣?有沒有獎勵你什么東西?”
“還行,在造字崖觀摩一天,頗有收獲,還送了件能增長藥力的青銅盤給我。”
陳執禮從懷里把青銅盤取出來。
霍庭驚訝道:“居然是遙鱬圓盂青銅盤!”
“額,霍叔認識這東西?”
陳執禮好奇,因為歐仲卿在介紹這東西的時候,說的是古語,也不知道是哪個時代的語言,他聽不懂。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就是個古代的奇特青銅盤,沒想到它被人認出來,或許是個古董。
霍庭笑道:“這可是件好東西,是中古早期大周帝國打造的祭祀用品,雖然不是圣物,但因制造過程當中參雜了很多特別的材料,所以有極為奇詭之效,你這件是什么功能?”
“能增加二到三成的藥效。”
陳執禮說道。
霍庭臉色頓時嚴肅起來,愛不釋手地摸著這件青銅盤道:“圣城現存的遙鱬圓盂青銅盤只有十三件,其中又以這件最珍貴,沒想到他們居然把它獎勵給了你,倒是大方,看來那具貪婪魔主的分身極具研究價值。”
“霍叔喜歡?”
陳執禮見他一直拿在手里,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因為身體原主人的關系,陳執禮對于老爸陳啟明的幾個兄弟都極為信任,從穿越之后到現在為止,從未懷疑過他們。
不是他不想懷疑,而是身體的原主人已經在記憶和靈魂深處對他們產生了一種極度依賴感。
陳啟明從小就告訴過他,如果自己出事,一定要找幾個叔叔幫忙。
這就是所謂托妻獻子的交情。
所以在穿越之后,陳執禮幾乎本能相信他們,從未對他們產生過任何懷疑。
直到武力的事情出現。
現在又看到霍庭對這遙鱬圓盂青銅盤十分喜愛,陳執禮心里就開始犯起嘀咕。
自己老爹這幾個發小兄弟,到底靠不靠譜?
人心險惡,會不會見財起意?
霍庭笑了笑,隨手把這件盤子遞還給他,說道:“喜歡是喜歡,這東西對于我們醫家來說很有作用。但也沒那么重要,因為它不能量產,只能個人用,剛好適用于你。”
陳執禮把青銅盤收進懷里,問道:“霍叔,武叔那邊怎么樣了?”
霍庭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說道:“已經安葬了。”
“這么快?”
陳執禮挺驚訝的,他都沒來得及參加葬禮。
霍庭說道:“本來這些事情不應該讓你摻和進來,但你現在也已經長大了,有些事情可以告訴你,你武叔叔有些時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陳執禮試探問道:“武叔那邊......你們也有份吧。”
“你爹也有份。”
霍庭臉色不是很好看:“好了,不談這些了,你武叔交代給你的東西,你知道在哪吧。”
陳執禮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說道:“知道。”
“自己記好。”
霍庭沉聲道:“現在風頭緊,過段時間兵部一定會下來人,到時候我們會想辦法搪塞過去。”
陳執禮不解道:“兵部會答應?”
“肯定不會答應。”
霍庭搖搖頭:“兵部勢力很大,我們只是地方勢力,不可能與他們抗衡,所以等你爹回來之后,看能不能聯系到儒家大佬,讓他們出面去就行。”
陳執禮思索片刻,低聲問道:“霍叔,你知道最近幾天,有雜家的官員,或者說跟吳鴻鵠關系比較好的人來岐陰嗎?”
“你問這個做什么?”
霍庭詫異道:“吳鴻鵠此人陰險狡詐,他原來做府丞的時候,岐陰很多地下勢力都與他有所勾結,他的事情,你還是盡量少過問。”
“他找到我了。”陳執禮苦笑道:“這家伙派了一些人跟蹤我。”
“這么快?”
霍庭頓時皺起眉頭,沉思片刻,說道:“看來是張德的人,岐陰以前大部分官員都是儒家官員,吳鴻鵠才剛上任,還不敢大肆安插親信,手底下能用的人不多,也就張德最近從南方北上回虞京述職,前幾日到的岐陰。”
陳執禮有些明悟。
現在岐陰雖然還不是雜家天下,可只要府君是雜家的人,變成雜家天下也是遲早的事情。
只不過這個過程可能要一年半載,吳鴻鵠還沒辦法一手遮天。
所以確實需要外力來幫他這個忙。
陳執禮又問道:“這個張德和吳鴻鵠關系很好嗎?”
霍庭搖搖頭:“據說關系不錯,不過雜家上下也不是鐵板一塊,這張德的授業恩師由雜家轉道家去了,沒有了上面人撐腰,此人在雜家日子怕是不好過。”
雜家所謂集眾家之長,補自家之短,其實只是一種說辭。實際上就是動學一點西學一點,拼湊起來的一家之說。
正所謂貪多嚼不爛,雜家的學說是典型的哪家都會一點,哪家都學得不精。
因此雜家的上限不高,最多能到半圣。
只不過雜家前期晉升非常快,很多人貪圖晉升速度而選擇加入。
而如果志向高遠者,往往都會選擇在六境之后轉投到別家去,甚至還有雜家半圣想突破到亞圣,選擇轉投的情況。
這張德的老師是雜家人,但轉去了道家,沒有了老師撐腰,日子確實沒有以前過得舒坦。
“知道了。”
陳執禮了解了一下情況之后,點點頭道:“霍叔,這次來找您,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霍庭問。
“想拜托您幫忙收集一些藥材。”
他從懷里取出一個布袋,里面有大概十萬大虞銀幣的銀票。
這些都是從嚴虎那搜出來的,總共是十七萬枚銀幣的銀票,他不想死,就得把這筆錢拿出來買命。
是不是全部陳執禮不知道,但再過兩天,就算還有剩余的,陳執禮也會讓嚴虎吐出來。
霍庭接過來,沒有問他錢是從哪里來的,只是問道:“要什么藥,分量多少。”
“都寫好了,在袋子里。”
陳執禮說道。
霍庭從里面取出藥方來,認真看了一眼,思索片刻說道:“這是驅除魔氣的藥方,里面的藥效都是用來治療浸染不深的魔人的。”
陳執禮無奈道:“很多人都說混沌之體活不久,這是有人送給我的一份藥方,說是能短暫延續一下生命。”
“我知道了。”
霍庭說道:“這幾天我找了很多關于混沌之體的書籍研究,還寫信給醫家虞京總部的一位大師,向他詢問,過段時間你會去虞京,剛好親自上門去拜訪一下這位老先生,他是我師父的師叔,也許會對你有幫助。”
“多謝霍叔。”
從霍庭那出來之后,陳執禮就回了自己家。
張有財很有信譽,傍晚的時候他就帶著那幫無家可歸之人到了城外。
陳執禮把村東閑置的一些房屋租下來,又請村里人幫他們做飯,勉強安頓了一日。
到第二天發了一些錢,又幫她們在碼頭買了船票,外地的全都送回了家。
這樣就只剩下二十多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對于這些人陳執禮也有安排,他打算自己建一個學校,不是什么大學校,充其量就是個福利院。
陳執禮自己還窮著,也沒什么收入來源,還沒有到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地步。
只不過他已經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那就得向著這個道路艱難前行。
是夜,陳家宅院書房一燈如豆。
陳執禮坐在書房里,靜靜地看書,他在如饑似渴地學習這個世界的知識和文化。
大門輕輕打開,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的張有財咳嗽了兩聲進門。
“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陳執禮笑著放下書。
張有財詫異道:“你知道我要來?”
“一直在等你。”
陳執禮伸手示意了一下書桌對面的一把椅子,早就為他準備好。
張有財坐在了他的對面,笑著道:“好小子,著了你的道,之前我不知道你是蠻人,不然我打死都不會和你拼拳。”
陳執禮搖搖頭道:“都是微末伎倆而已,還不知道朋友叫什么?”
“張有財,字福至。”
“有財就有福,是個好名字。”
“可惜啊,沒什么錢,南漮那地方不像岐陰油水多。”
張有財自嘲道。
他堂哥是南漮督道使,但南漮與覃國是邊境,主要貿易集中地在岐陰,商貿往來雖然能收稅,但這稅落不到他手里,甚至連張德手里都落不了多少。
所以他在南漮那邊混江湖組建幫派,也是想依仗他兄長有官員身份撈一些偏門。
可惜的是邊境最大的勢力是什么?
軍隊和兵部。
他哥是雜家的人,插不上手。
這也是為什么張德會幫助吳鴻鵠的原因。
因為雜家在朝堂勢力極大,但卻一直不能控制兵權,與兵部是死對頭,雙方互相拆臺不是一次兩次,斗都比儒家還厲害。
而這種情況虞國皇帝,或者說人族十二國所有皇帝都樂于見到。
畢竟軍權如果和官場上最大的勢力同流合污,那該擔心的就不是別人,而是各國的天子們了。
歷史上也發生過高級官員掌權之后,與軍隊勾結,顛覆王朝的事情。
這些事情圣城是不管的,半圣也不會插手。
所以這次武力出事,作為兵部在岐陰財產的代言人,他一死誰能拿到財產證明,這些東西就歸誰,自然被人覬覦。
而吳鴻鵠一開始還不想和兵部作對,之前有過兵部大佬給他傳了口信,他還曾經猶豫要不要選擇與兵部合作。
畢竟他現在雖然已經是五境,可才上升來不久,充其量在雜家中只能算是中上。虞京還有幾位雜家六境大佬,他們才是雜家的話事人。
一直到昨日虞京那邊消息傳來,示意吳鴻鵠放心大膽地奪取兵部財產,雙方這才算是撕破了臉皮。
陳執禮沉聲道:“福至先生,我這個人,其實愿意和人交朋友,也愿意和朋友分享利益,但有些話我不能說透。我之前看你為人,像是個正派的,所以我今天在這里等你,就是想和你聊一些事情。”
“你說。”
張有財示意他繼續。
陳執禮就說道:“還不知道先生是吳鴻鵠什么人?”
“你想套我底細?”
張有財并不是特別聰明的人,但有足夠的社會經驗。
陳執禮笑道:“先生知道我的底細,我也知道先生的底細,這才能好好談嘛。其實我不太想和吳鴻鵠打交道,他這個人太陰險。”
“我也不喜歡和他打交道。”
張有財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堂兄是南方督道使張德,這次他回京述職,吳鴻鵠沒多少人手,希望我兄長幫他這個忙。”
陳執禮摸著下巴道:“先生果然是個忠厚人,那我也直說了,東西確實在我手里,但我不會和吳鴻鵠合作。”
“你是想?”
張有財頓時呼吸急促了起來。
陳執禮點點頭:“不錯,說句難聽點的話,吳鴻鵠是岐陰府君,跟他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東西交出來,我們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必須尋找外部勢力介入。”
“你很聰明。”
張有財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吳鴻鵠雖然才新官上任,但在離任之前,就是岐陰最高權力掌控者。
東西交出來,以后就是他的財產,陳執禮就什么都得不到。
而如果選擇與其他人合作,那么陳執禮就變成了新的代言人,至少里面可操縱的東西就多了。
陳執禮笑道:“我很希望與先生合作。”
張有財搖搖頭:“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些東西不是小錢,里面牽扯很深。”
“所以我才想知道令兄的態度,這一點希望先生能明白。”
陳執禮認真道:“我知道令兄的老師是道家高人,道家素來不在乎身外之物,如果令兄的老師愿意相助的話.......”
張有財苦笑道:“道家是不在身外之物,可道家也嫌麻煩,你不知道咱們虞國道家是上三家中最不管事的嗎?相比于金錢和權力,他們更喜歡去山林隱居。”
“那就是令兄的事情了。”
陳執禮勸道:“如果令兄能夠說服他的老師最好,即便說服不了,也可以找別的靠山,我看重先生的一點就是,令兄是南方督道使,如果愿意加入其中,以后南方來北方的貨物,多停留在我們碼頭,豈不妙哉?”
這才是陳執禮在調查出張德底細之后思考的事情。
南方督道使控制了虞國和覃國之間的水陸貿易,從漮水北上的船只進入岐江,再進入岐陰,總是要找碼頭停靠的。
以前這些事情都有定數,各個碼頭肯定有固定客人,但張德如果與他們合作的話,以后南方北上的船只盡量安排到陳執禮控制的碼頭來,大家合作共贏。
比如張德可以給這些商船一點優惠政策,按照虞國的稅收,過稅為3%,對隱瞞的貨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少收那么0.5的稅,將這筆錢轉嫁到岐陰的碼頭來,那么錢就會被碼頭賺走。
而此時碼頭又會給張德分紅,這樣大家就不會是商船老板與督道使在明面上有交易,而是中間過了一道,更加隱蔽。
雙方如果達成協議,就是各取所需。
當然張德也可以直接從里面抽取稅錢,或者接受商船老板賄賂。
但之前說過,岐山以南的地盤是歸兵部和軍隊控制,張德在里面插不上話,分到他手里的連點湯渣都沒剩下幾口,還有一旦暴露就被當替罪羊的風險。
所以陳執禮相信,這一定是個張德無法拒絕的理由。
張有財聽了之后,果然心動,點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不過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必須回去與我兄長商量一下。”
“那我就等先生的好消息了。”
陳執禮笑道。
“我現在就回去。”
張有財起身準備離開。
陳執禮同樣起身相送,到了門口時,他問道:“先生是不是忘記了什么事?”
“明天早上給你送來。”
張有財只回了這一句話就匆匆離開了陳宅,小乙他救出來了,沒受傷也沒出事,就是受了不小驚嚇。
他原本是想拿小乙威脅陳執禮,但現在或許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等他離開之后,陳執禮又回到了書房。
吳鴻鵠請張德幫忙,但陳執禮已經深刻明白一個道理。
把朋友變得多多的,把敵人變得少少的。
除非有原則上的問題,否則只要大家有共同利益,那就沒什么不能談的。
至少霍庭他們也不想把到手的肥肉交出去,因為武力以前控制那些產業的時候,包括陳啟明他們暗中都有一份。
如果被吳鴻鵠奪走,眾人的收入就會銳減,陳執禮自己也會吃不飽飯。
歸根到底,這就又變成了一個吃飯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