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順清領(lǐng)著唐景穿過竹林,走上了一條車轍重重的小路,路上竹影搖曳,鳥鳴陣陣,微風(fēng)拂過,頗為愜意。
“我知道你們蜀地也有好酒,不過和一會兒要飲的竹葉清相比就泯然眾人矣了。”
“皇叔理不端,怎么個小作坊竟能比得上我蜀地名品?我看是皇叔先入為主,在深山老林中怕是忘了蜀酒的醇香。”
“酒適時、適人、適情而飲才最香醇,你們蜀地人多浮躁,飲時常常少了適情二字。”
“皇叔,我看你現(xiàn)在是心有所屬,只把那竹酒當(dāng)美妾,天下佳人渾不見吶。”
“怎么?不信?去了一嘗便知。”
“嘗了也說不如我蜀酒。皇叔既然心有所屬,也得容我意有鐘情才對。我劍南古釀酒望招展,其他種種門可羅雀。”
“朽木不可雕,認(rèn)死理你要吃大虧。到時候你就寧可違心也不愿改口。”
“是皇叔太認(rèn)死理。”
叔侄二人在路上爭論起來,磨磨蹭蹭才到酒家。
唐景見這酒家店面整潔,木匾上“真閑客”三個字寫得工整卻不靈動。掌柜是個干瘦老頭,肩上搭著方白毛巾,行為舉止干練非常,能在這么個小地方如此用心經(jīng)營倒算是難得。
“掌柜,上酒。”唐順清領(lǐng)著唐景又在靠門的位置坐下。
“這位客官,小的記著你上次吃飯沒付錢,也沒說要記賬,走的時候還把門給小的堵上了,你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
“算上我的,再把昨天那幾頭禿驢的帳也算上,今日我一并付清,先上酒來。”
“一共是五兩,客官先付了錢才能上酒,小店已經(jīng)三天沒見過現(xiàn)銀了。”
唐基聞言,拍桌而起,哈哈大笑。“小老兒,今天你也見不著現(xiàn)銀。”說罷,將金鑲玉的扳指拍在桌上。
掌柜被這咋呼漢子嚇了一跳,看見拍在桌上的扳指,眉頭就是一陣緊皺。
“客官,是小老兒眼拙,實在不認(rèn)識這個物件,到時候當(dāng)了去,這一來一回肯定要折了不少,客官還是給現(xiàn)銀省事些。”
一旁的唐景憋笑辛苦,見自己的皇叔被個鄉(xiāng)野酒夫纏住,天大的本領(lǐng)無處施展真真可樂非常。
“你先去當(dāng),少的記在我賬上。”唐順清道。
“客官當(dāng)真還要替那幾個和尚清賬?”
“清!你只管上酒來,你這小老小兒不識貨,別耽誤我飲酒大事。”
掌柜見這漢子有些怒氣,于是也就此罷了,只好命孫女提了兩壇酒過去。
唐景掀開泥封,一股竹葉清香并著草藥香氣撲面而來,一口酌下,只覺得甜而不烈,淺薄淡雅中卻沒有什么醇香滋味。在唐景看來,不過是些爽口飲品而已,實在不盡人意。
“怎么樣?先用不著改口。等會兒有熱鬧可看,我們先搬出店里再論。”
兩人抬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條凳在店外安置。
唐景好奇,問道:“什么熱鬧可看,這里竹林蔽日,能有什么熱鬧會找到這種地方來?”
幾碗酒下肚,唐景覺得寡淡,于是叫了些羊肉小菜來解乏。
也就在這幾個抬眼的功夫,他這皇叔竟然眼神迷離,面色酡紅。
皇叔以往說他飲酒,沒想到酒品竟能如此之差。
“怎么樣,是好酒不?”唐順清說話已經(jīng)有些含糊了。
“是種不錯的飲子。”
“那是,其實我很少飲酒,也是近日要了結(jié)一件因果很是高興,才喝上了幾壇。”
“難道皇叔終于要進(jìn)城受封了?三弟登基肯定會恩澤皇叔的。”
“我那大侄子是個蠢人,天生多情乖張,如今算是走到頭了。”
“大哥是不對,進(jìn)京之后哪有第一時間跑到市井酒家去聽?wèi)虻模坎贿^皇叔是不是言重,大哥也沒犯大錯,只是少了禮數(shù)。”
唐順清自酌幾碗,竟冒出了些胡話:
“如今唐家大盛王朝太過骯臟,若我出身別家,定要清洗一番。”
唐景聽到此處沉思不語,頓了一會兒說道:“天命昭昭,二叔不必哀怨。自從您三十年前受封之際出走皇庭,在此期間也不以皇家身份示人,對于父皇來說,您已經(jīng)超脫物外了。”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以為他唐五牛會放過我?”唐順清仰脖,將半壇竹酒全部灌下,打濕了自己的衣衫。“今日他唐五牛將永欠我一個天大的恩情。”
唐景根本不知道他這皇叔所言為何,只當(dāng)是酒后癲狂。
唐景知道他的皇叔對太祖有些怨念,只是不知道具體原因,以為他此次回京是要消弭矛盾,解開心結(jié)來的。
“嚯,好濃的煙,是哪里走了水?”掌柜走出店門,向城南望去。
“皇叔,快看,城南走水了。”唐景不愿再勾起唐順清的胡話,急著想轉(zhuǎn)移話題,沒想到這火來的也是時候。“龍老就在宮中,快點(diǎn)回去請龍老。”
“慢著,讓它燒吧,世上隔岸觀火者眾多,多上你我二人多也不多。”
“這……,既然能幫上忙就去幫,救火者被燒干凈了,觀火之人是逃不掉的。”
“好了,事到如今,也得讓你知道眼下發(fā)生何事。”唐順清頓了頓。“你大哥領(lǐng)著十萬兵馬,準(zhǔn)備篡位,這大火就是他們生的。”
“什么?能有這種事?如此大的動靜怎么朝廷無人知曉。”
“西北方約五里,涼王的三萬輕騎快到了。”
“皇叔,你是事先知道嗎?”
“此是天機(jī),我透露給涼王些許,天意已經(jīng)對我不滿。”
“皇叔,我知道你有神通,不管你與皇家有什么瓜葛,現(xiàn)在也應(yīng)當(dāng)救一救,唐夲小人枉為人子。”
唐順清直直望向南方。
“皇叔,社稷為重,求你三思。我明白你約我來此飲酒是要保我性命,你既能保我性命,自然也能保三弟性命。既然你招來涼王救駕,就不要使三弟遭了刀光。”唐景祈求著唐順清,堂堂一方親王如今跪倒在地,聲音梗塞,幾欲落淚。
唐順清轉(zhuǎn)過身扶起唐景,說道:“保你性命是一方面,我如今要斬斷因果,但這大概會讓你今后沒了富貴,你可愿意?”
“我……,我,我愿意。皇叔若能保三弟無虞登基,我愿意少些富貴。”
唐順清冷笑一聲,“果然是手足,你比涼王強(qiáng)些。”
南邊一聲巨響,閃電遠(yuǎn)處劈下。
“去吧。”唐順清喟嘆一聲,兩指指向斜倚在桌旁的歪竹竿,竹竿浮在空中,向南飛去。
唐景見他這皇叔眼神凝滯,口唇微動,不出聲響。
唐基大難臨頭,卻聽仙音震耳:
“今日救你一命,續(xù)你社稷,而后我與你等唐氏朝廷再無因果,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