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之前，朱祁鈺拿了一把火銃放進衣兜。

　　二人出了帥帳，穿過一個個軍帳，朝羈押也先之子博羅納哈勒所在的營帳走去。

　　兩人出行并未帶侍衛(wèi)，外加上朱祁鈺又是穿著簡樸的衣服，沒有披戴盔甲。

　　因此一路上沒有多少士卒對他們二人駐足行禮。

　　這一點被朱祁鈺看在眼里，他湊上前問了于謙一句道：“軍中士兵居然不認識我們？”

　　聞言，原本腳下生風的于謙緩下了步子，不緊不慢解釋道：“這是自然，軍營之中大多是下官后面帶來的主戰(zhàn)軍隊，雖然殿下的名號很響亮，可這幾日殿下都躺在帥帳之中，加之押運糧草的兵卒大多負傷，此時都在養(yǎng)傷，故而沒多少人認識殿下。”

　　如此一來，事情倒是說得清楚。

　　可一轉(zhuǎn)眼，朱祁鈺又嘻嘻一笑，打趣道：“怎么他們都認不出于大人啊？”

　　對此，于謙無奈一笑道：“尚未勞軍，也未祭旗，下官也是新接手這些軍隊，兵卒們當然不太認識下官。”

　　“這可不行。”朱祁鈺眉頭一皺，忽然嚴肅起來，“帥不識兵，兵不識帥，在征戰(zhàn)之時如何可以做到統(tǒng)軍如臂使指？”

　　士兵不知道將軍、主帥是什么樣的人，主帥和將軍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士兵都是一些什么人，這可是兵家大忌。

　　他的一番話也點醒了于謙，“殿下所言極是，若是帥不知兵，兵不識帥，戰(zhàn)力必然大大折損，這一點被下官疏忽了，是下官的罪過。”

　　話語間，于謙便要躬身請罪。

　　不過馬上被朱祁鈺擺手制止，“不必如此，之前軍務(wù)繁重，于大人沒有顧及到這么多也是很正常的，不如這樣，今夜你我巡視軍隊，好好跟將士們打成一片。”

　　主動投身下方，在軍隊中游走，與將士們互相認識。

　　如今已經(jīng)很少將領(lǐng)可以做到這一點了。

　　對朱祁鈺的提議，于謙自然欣然接受。

　　而他心中也不禁對朱祁鈺生出一絲感佩，大明皇室之中竟還有這般人物出現(xiàn)。

　　當真是天佑大明！

　　于謙抱拳道：“下官領(lǐng)命。”

　　之后兩人又加快了腳步。

　　朱祁鈺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于大人，這博羅納哈勒至今還沒開口嗎？”

　　搖搖頭，于謙無奈嘆道：“聽聞這家伙嘴巴很硬，幾天了都還沒招出任何東西。”

　　嘴巴這么硬？

　　腦補了一下博羅納哈勒被鞭撻的畫面，朱祁鈺忍不住想道：“這家伙還挺是條漢子的。”

　　然而當兩人抵達羈押博羅納哈勒的地方的時候，朱祁鈺有些傻眼。

　　跟他印象中的監(jiān)牢不同，從外面看就是一處營帳，甚至比普通士兵的營帳豪華一些。

　　最初朱祁鈺只當是為了好辨認，才專門布置成這樣。

　　可掀開營帳的簾子，朱祁鈺往里面瞧了瞧。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胡凳上，一邊啃著案桌上的美食，一邊喝著小酒。

　　簡直不要太滋潤。

　　不用想都知道，里面這家伙肯定是博羅納哈勒。

　　因為營帳內(nèi)只有他一個人。

　　腦補中的五花大綁、皮鞭、鮮血、寧死不屈，一樣都沒有。

　　不僅如此，連拿家伙招呼博羅納哈勒的人都沒有！

　　像個大爺一樣給他好吃好喝伺候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博羅納哈勒是來這里游玩的！

　　放下簾子，朱祁鈺一頭霧水地看向于謙問道：“審訊的人呢？”

　　“聽聞審訊的人每半個時辰進來問一次，興許還沒到半個時辰。”于謙也是疑惑。

　　畢竟他今日才到，聽說朱祁鈺負傷昏迷，他都沒來得及審問博羅納哈勒，就直奔朱祁鈺帥帳而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關(guān)押的博羅納哈勒的情況，他還真不太了解。

　　“這……那為什么給他好吃好喝供著？鞭撻呢？嚴刑逼供呢？誰他娘讓人給他供著的？！”朱祁鈺問道。

　　“是下官。”

　　話音剛落，一個渾身瘦弱，尖嘴猴腮的人屁顛屁顛地跑到二人面前。

　　此人正是大同鎮(zhèn)都指揮同知——石正平。

　　“下官大同鎮(zhèn)都指揮同知石正平，叩見郕王殿下。”石正平跪拜行禮。

　　見石正平到跟前，朱祁鈺茫然不解地看向他問道：“為何如此？”

　　聞言，石正平娓娓道出緣由，“啟稟殿下，自古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這博羅納哈勒是也先長子，也先在瓦剌之中地位與他們可汗不相上下，因此末將對博羅納哈勒不敢貿(mào)然動武。”

　　石正平所言不無道理，自古兩軍交戰(zhàn)，俘虜了對方的高級將領(lǐng)，或者是重要人物，皆是應(yīng)當禮遇優(yōu)待。

　　從以往來看，石正平的做法并無不妥。

　　但事情落到了朱祁鈺身上，那這就是大大的不妥。

　　尤其是朱祁鈺帶領(lǐng)的軍隊親自與博羅納哈勒的部落廝殺過。

　　曾經(jīng)殺害自己士兵的家伙，現(xiàn)在居然在營帳里安然無事。

　　不僅如此，還被禮遇有加，好吃好喝伺候著。

　　這是他朱祁鈺絕不能忍受的！

　　聽完石正平的一番解釋，朱祁鈺的臉上瞬間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抬眼犀利地問了一句，“石大人，瓦剌人可曾讀四書五經(jīng)嗎？”

　　這話問住了石正平，他頓了頓，而后搖搖頭道：“下官未曾聽說過。”

　　“那瓦剌人可知孔孟之道？”

　　“自然不知。”

　　“那石大人可曾聽說過，別人揍了你，你反倒把他奉為上賓，之后就能感化他，讓其為你所用的？”

　　“這……”石正平啞口無言。

　　見狀，朱祁鈺窮追不舍，目光一凝道：“昔者司馬君實于《資治通鑒》中所言，夷狄，禽獸也，畏威而不懷德，瓦剌，蠻夷也，高祖成祖數(shù)次北伐漠北，直搗元庭，就是為了樹立大明天威，令蠻夷震恐，臣服于我大明。”

　　“今日于大人所為雖然符合主客之道，可那大帳之中的博羅納哈勒，他覺得自己是客人嗎？”說到此處，朱祁鈺的語氣已然冷了好幾分。

　　一旁的于謙同樣面色一沉。

　　“想讓本王說得再直白些？”朱祁鈺森冷道。

　　盤龍一怒，石正平嚇得撲通一聲五體投地，瑟瑟發(fā)抖。

　　饒是傻子，都能知道朱祁鈺此話的意味。

　　“小的罪該萬死，殿下恕罪，殿下恕罪！”石正平終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過錯，死死磕頭，只求能活命。

　　見到眼前這個家伙，朱祁鈺根本沒好氣，猛一腳踹上去，踹得石正平人仰馬翻。

　　“他媽的，沒用的草包！”朱祁鈺怒罵一聲。

　　教訓完石正平，朱祁鈺一把奪過守衛(wèi)的佩刀。

　　順道喚來一位隨軍的九關(guān)通事使（明代翻譯官）。

　　見朱祁鈺的陣勢，于謙想要上前制止。

　　卻被朱祁鈺一把攔下，“本王無妨，你在此等候即可。”

　　于謙愣了愣，他著實沒想到這位郕王殿下居然如此動怒。

　　一時間竟然不敢繼續(xù)招惹。

　　一轉(zhuǎn)眼，朱祁鈺已然帶著九關(guān)通事使掀開簾子，大步邁入營帳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