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從圖書館出來,門口看見郝榮榮。
劉曉軍回來了,她跟我說。
我拉過自行車就要去公交站。
郝榮榮拉住我,“他受了很多苦,你跟他說說話”。
大軍喜歡武俠,小時候全班傳一本小說,一人分幾頁,看完了前面的,換后面的。基本都是他拿的書。
我鉆進書店,挑了幾本。急慌慌地往公交站走,等紅燈的時候看到了大軍。
他的臉大了一號,黑了不少,眼里都是紅血絲。衣服有點小,裹在肚子上。袖口和褲腿短了一大截。對我喊了一聲“青子”,不再說話。
我攬過他的肩膀,開始一點一點在腦子里拎小時候的回憶。
我越講越興奮,故意挑那些相互出丑的碎片回憶,小時候的打鬧和傻事兒總是溫暖的。
我說錯了記憶里的順序,他終于肯開口一起聊。
但回憶總是太少,很快就能說完。我想問他這些年怎么樣,他說他忘了。
走的時候我把書遞給他,這是他以前最喜歡的,我只知道以前的他喜好是什么,現在的大軍我其實一點也不了解。
回學校之前,我想著再去見他一面。
再見到劉曉軍是8年后的市招商會上了,作為地方經濟發展委員會的成員,來聽“一樹生發展公司”的地方旅游振興項目。
我聽說了他的故事,他找到了那個人販子,還把對方送進上了刑場。后來又打了2年工,靠著積累的本金在南方做生意,先是早餐車,然后是又是房產中介,最后做起了加工倒賣的生意。把北方的土特產加工后,銷往南方。那幾年南方的經濟發展快,一些包裝和故事都好的文化特色產品很受國外人歡迎。南方老板也喜歡拿這些送禮,他快速積累了經驗。然后又借鑒了國外的旅游模式,在南方好幾個貧困但風景環境好的地方試驗,成了當地政府的重點扶持項目。
有錢有名聲之后,他回鄉,幫助家鄉發展新產業。
會后我們約了一頓飯,他推了好幾個本地龍頭的約,跟我跑去吃路邊攤。
我問他什么時候成家,他說自己都是個老頭了,事兒又多,沒那心思了。
對于那20年,他不肯多說,只說,那戶人家對他很好,不再追究。
“錢?捐了啊,我要那玩意兒干什么。唉,青子,趁我還活著,你有什么好的科研項目趕緊報,我給你努力賺錢。”
“你別老嬉皮笑臉的,這個”我拿出一個信封,里面是些錢。“郝榮榮給你的,說謝謝你幫她家這么多。”
“你還給她吧,她比我需要。我現在最不差的就是錢了。”
“東西你自己還,你自己跟她當面說。又是資助人家孩子念書,又是給人家孩子安排工作,到頭來,兩人一面都沒見過。當年要不是人家郝榮榮去找孟老師,你可能早就折在那墳山上了。她也熬出來了,婚也離了,孩子也大了,你”
他打斷我,“青子,她認識的那個劉曉軍早就沒了。”給我倆的杯里添滿酒,舉起自己的,看著我的眼睛,“雖然姓何的是個人渣,但是他有句話說的很對,人得往前看。畢竟,咱們誰都不能穿回去了不是?”
我跟他碰了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吃完飯,他執意要自己走回酒店,不讓送。我實在不放心,就喊了自己的司機開車在后頭跟著。
東川已經不是從前的東川了,旅游、服務業都起來了,不再是那個只知道挖礦再挖礦的老東川。早些年到了晚上10點街上的店基本沒開的,現在到處是年輕人。
第二天早上司機回來說,劉曉軍沿著街走了一夜。從商業街走到市中心廣場,又從廣場走到火車站,走得街上的店都關了門,只留路燈。
后半夜下起雪,他踩著新雪,留下一串腳印,回了酒店。
我們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