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上一次你被搶戶，余紆沒有幫你？”林若若感到萬分震驚，幾乎快從椅子上彈起來。

　　“你給我小聲點，”方為妍慌慌張張地把激動的林若若控制住，又快速地向四周掃了幾眼，確定沒人關注她們之后，繼續低聲說道，“不是你想像中那樣。”

　　這個周末，方余、林蔡兩對小情侶約在一起，搞了個四人小聚會。余紆和蔡子航兩人這會去看最新款的耳機，兩位女士不感興趣，便留在星巴克喝杯咖啡，歇歇腳，聊聊八卦。

　　“那是啥情況？你給展開展開。”林若若問道。

　　“其實是我讓余紆別幫我的，”方為妍呷了一口咖啡，抬起頭看著林若若，“這件事明顯就是給他定制的圈套。如果我讓他干預了，對方就會借此事，向總行匯報余紆亂幫裙帶關系，做事不公平。輕則把他調回去。重則就地免職。”

　　林若若一個工科直女，只擅長打直球。對這種復雜的斗爭，沒有經驗，感覺被震碎了三觀。

　　“這也太狠了吧。”林若若感嘆道。

　　“嗯。行里最近很復雜。余紆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的順風順水。”方為妍有點心疼，說完便緊抿雙唇。

　　“你倆還真不容易。那你現在工作咋樣，還好過嗎？”林若若心疼地拉了拉她老閨蜜的手。

　　“實話是，好過不了一點。”方為妍嘆了口氣，“他們自從上次成功搶到授信項目之后，更囂張了。”

　　“啥情況？”林若若性子急，立刻挺起上身，擼起了袖子，那樣子，就像即將奔赴戰場，為她閨蜜出出氣。

　　現在的方為妍已經習慣了，淡定地挺起上身，無奈地笑道：“他們最近又搶了我一個大單邊存款戶。”

　　“這也可以？”林若若憤怒了，“他們和客戶關系好嗎？”

　　“并不是，”方為妍笑得非常苦澀，“第一次拜訪這個客戶的時候，我帶了我們分行的客戶經理小張過去。因為后續開戶和申報產品，有很多手續需要實操的，為了保證服務效率，經辦客戶經理得先和客戶的經辦人員直接對接。

　　千算萬算，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無恥的下線。竟然趁我在總行給客戶定制產品的時候，黃穎從小張手里截胡了開戶的資料。

　　還堂而皇之地在資料上面簽字，確認原件與復印件一致，并把開戶推薦人信息填成了她。”

　　“小張沒告訴你嗎？”林若若震驚了，但很快也理清了思路，繼續問，“你也沒問小張收集資料的進度嗎？”

　　“這才是他們高明的地方。”方為妍恨得咬了咬后槽牙，“他們先威脅小張，收到資料不準告訴我，否則就給他穿小鞋。

　　緊接著，他們趁我去總行坐飛機的檔口，余紆也回總行匯報工作去了，著急忙慌地把戶給開了。現場也把績效系統給錄了。”

　　“這特么也可以？！”林若若麻爪了，“那你怎么做的？”

　　“我當然一回來就找他們了。也問了小張具體情況。

　　同時也把他們這種背后捅刀的盜賊行為上報分行。”方為妍說起來更加憤怒，“可惜的是，這幫人手里的資料太完備了，直接說資料是他們通過誰誰的關系拿到的。還故作大方的說，客戶在誰那里都沒關系，主要是要把客戶業績拉回來，對行里才是最有利的。

　　同樣，家丑不可外揚，我根本不可能去找客戶給我在我們行內站臺。在缺少關鍵證據的這一趴，我根本就沒有扳回來的可能性。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那你就這么算了？”林若若有點兒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我也不是吃素的，”說到這里，方為妍抬起了頭，目光深邃而沉靜，“我告訴客戶不要著急進錢，理由是產品還沒有定制好。黃穎他們畢竟通不到客戶。這才是我的核心競爭力。”

　　“高啊。”林若若打了個響指，“妍妍，你現在越來越強了呀。打蛇打七寸。”

　　“然后，我就晾了他們一陣。畢竟總行的產品已經定制下來了，客戶遲遲不落地，還能證明自己和客戶關系好嗎？

　　這幫急于自證的壞人，終于還是憋不住了。恰好，在這一場戰役中，誰先著急誰就輸了。”方為妍扯了扯嘴角，輕輕地冷笑了一聲，直指核心。

　　林若若大喜，向方為妍直豎起大拇指。

　　“鈕祜祿妍妍，這策略，絕了。”

　　“終于，他們熬不住了。畢竟S分行會督辦這種好企業的開發進度。況且他們不是號稱和客戶關系很好嗎？”方為妍再呷了一口咖啡，繼續平靜地說道，“這時，黃穎來找我談條件了。”

　　“真不要臉，這還敢來。”林若若搖了搖頭，對此很是不屑。

　　“你可別小看她，正所謂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方為妍諷刺道，“她有什么不敢的，床都敢亂上，還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你都可以想象啦，她來找我的時候有多么囂張，畢竟她覺得她背后有人。”

　　“那你怎么打發她的？”林若若問。

　　“她第一次找我的時候，我就借口有事兒，壓根兒就沒理她。”方為妍平靜地笑了笑，“第二次，第三次依舊把她晾著。直到她實在忍不住了，撂了她的底。

　　這女人可不是一點兒的貪。她想按照一九分成。這不就妄想嗎？”

　　黃穎的不要臉刺激到了林若若，她直搖頭感嘆。

　　“那你怎么處理的呢？”

　　“晾著呀，還能答應她不成？”方為妍捂嘴淺笑道。

　　林若若還是急性子，打算直搗黃龍。

　　“按我現在對她的理解，她應該不會放棄吧？你們最后的結論是啥呀？”

　　本來低著頭的方為妍抬起了頭，眼睛里蹦出的犀利的光。

　　“我最后和她是五五分成。”

　　“這么高嗎？”林若若義憤填膺。

　　“別著急呀，分的只是規模數據。實際的業績全部在我這兒，她一分都沒有。”

　　“搞了半晌，她就掛了個虛名兒。”

　　“是的，而且她明年的個人考核基數將會因這筆存款被拉得非常高。而我將會讓客戶在適當的時候將存款撤回去，給她砸一個窟窿出來。”

　　“你這也不行，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聞言，方為妍輕笑，自信地搖了搖手指。

　　“誰告訴你客戶只有人民幣這一個幣種啦？誰又告訴你客戶在海外沒有主體啦？”

　　“你這是打算另起爐灶？”

　　“Bingo!”方為妍打了個響指，“我先合作上，讓客戶拿到他自己的收益，感受到我的服務。等雙方的合作關系變得穩定，我難道就找不到機會推別的產品嗎？”

　　聞言，林若若實在情不自禁，豎起了大拇指，接連給方為妍點了三個贊。

　　“高，高，高，實在是高。這把移花接木被你玩溜了。”

　　“多謝夸獎。”回答完畢，方為妍也陷入了沉思，“其實如果沒有這一出內部宮斗的話，我們和客戶的合作方案可以更全面，更深入。而現在，因為利益，只能給這么個閹割版的方案了。多多少少的也算是侵害了行里的利益。”

　　“內斗消耗的永遠都是集體。不是說了嗎？團結就是力量。”林若若不禁感嘆道，“話說回來，你這次這個事兒告訴余紆了嗎？”

　　“嗯。我告訴他了，但我也同時讓他不要管。”方為妍點了點頭，“只是我告訴了他，我處理這件事的戰略和戰術，他還是挺認可的。”

　　“這么精彩的方案，能不認可嗎？”林若若打趣道，“哎，妍妍，你有沒有覺得你倆越來越像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夫妻相？”

　　雖然已經和余紆在一起那么長時間，早就過了心跳隨時加速的階段。自己又和林若若很熟悉，經常互開玩笑。但聽到林若若這么一打趣，方為妍的心弦還是被撥弄了一下，不由得紅了臉。

　　“什么亂七八糟的？”方為妍嬌嗔道，和剛剛執棋手的樣子大相徑庭。

　　周一，從總行劈下了一道閃電，直接將S分行劈到外焦里嫩。原本給S分行2.3億的審批權限直接下到1.4億。

　　這就意味著，原本在S分行貸款貸到1.4億以上的客戶，必須面臨兩個選擇。要么整個授信業務上報總行，要么就還錢，把貸款金額壓到1.4億以下。

　　這個政策一下，不可謂不精彩，用雞飛狗跳來形容分行現在內部的情況，一點兒都不為過。

　　在此期間，原本在授信評審會上，只是履行總行賦予的現場監督責任，不干預評審也就不怎么發言的余紆，發現不少觸目驚心的問題。令人毛骨悚然。

　　聽完主辦客戶經理的匯報，余紆實在忍無可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勃然大怒的吼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吧。”

　　現場所有的人員被余紆的氣勢震懾到，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是誰給你們的權限敢這樣上報業務？你們這是在干嘛？說！主辦和支行長你們說！”余紆指著主辦客戶經理和主管支行行長，要他們給解釋，“你們最好老實交代，大家都不是業余的。”

　　“余總監，”支行行長攝于余紆的氣勢，有點懼怕，但依舊不得不為了保命陪著笑臉，“我們就是新增一筆授信。”

　　“新增一筆授信？”余紆劍眉一挑，滿面冰霜，“你們報授信的依據是什么？這個客戶為什么需要這么多錢？他會用在哪里？他的現金流能夠覆蓋他，未來還我們錢嗎？”

　　“這這這……”剛剛那個陪笑的支行長開始慌亂，支支吾吾不說，腦門兒上的汗一股一股的往外出。

　　“說不出來嗎？這不是你們報的嗎？你們的評判依據呢？沒有評判過嗎？”余紆接連四問。

　　“這……”支行長保持著支支吾吾的狀態，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來回答你們吧。”余紆神情冰冷，但言語更加犀利，“這就是你們從ML公司的授信拆出來的吧？之前ML公司在我們行的授信是1.5億。剛剛你們續授信上報的是1.4億。這又是在哪個地方刨出了一個主體？報了1000萬。你們這是頂著風口讓分行越權審批呀。”

　　支行長聞言，嚇到虎軀一震。但是為了自救，他還能梗住脖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余總監，這個新主體和ML公司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余紆氣笑了，“我都說了不要把大家當傻子。股權上沒有關系，就真的沒有關系了嗎？你的受托支付對象和ML公司都是一家。你錢最后流向誰？豬都看得出來吧！”

　　支行長無從狡辯，只能將聲音壓到最低，支支吾吾的交代著：“這，這確實是ML公司，體系外的公司。咱們這一壓權限，他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1000萬。所以……就……”

　　“1000萬都拿不出來。這個公司是怎么經營的？當年憑什么能在我們這里貸到1.5億呢？就憑他那堆被高評的抵押物？”

　　支行長有點招架不住，只能低下他肥碩的腦袋，賊眉鼠眼地向分行風險總監楊行長傳遞求救信號。

　　余紆當然是抓住了這個細節，搶在楊行長發話之前，直接將戰火燒到了楊行長身上。

　　燒他個措手不及。

　　“哼。一個裝睡的人果然叫不醒。好！那按你這么一說，這就算是風險化解了吧。”余紆繼續劍指支行長，但他劍鋒一調，直接開始質問還在盤算怎么狡辯的楊行長，“楊行長，他向您匯報過這個方案嗎？這個重大的風險化解方案上過風險處置會和黨委會了嗎？”

　　余紆抓住流程的點，大殺四方。

　　“沒，沒，沒，完全沒有過，我可從來沒聽他匯報過。”楊行長立刻擺手拒絕，一推三萬里。

　　“那我就好奇了。”余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支行長，“是誰給你的權限讓你這樣報上來？”

　　這支行長嚇得腿肚子直哆嗦，一雙肥豬手在肥碩的大腦袋上拼命擦汗。

　　與本單業務相關的人此時都抖如篩糠，即便楊行長，雖說是見慣了大風大浪，但此刻也不能像之前一樣淡定從容了。

　　這種事，丟臉也就算了，最擔心的是，這位總行派下來的欽差大臣，會不會就此發現很多不應該被發現的東西？

　　余紆犀利的眼睛掃視著四周，腦子里卻在飛速的盤算著下一步的處置工作。

　　半晌過后，余紆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兩年S分行在彎道超車的路上越走越遠。唯業績論的文化在S分行影響頗深。

　　我來了這一年，發現各家經營單位的負責人，個個都好大喜功，盲目放貸，漠視風險，漠視合規。

　　圈內各家銀行都不給額度或者額度給不大的垃圾客戶，只要能給你們承諾業績，你們都敢都頂著分行權限的上限進行審批。看好，我手里的資料，就是各位頂格上報的貸款業務，以及對應客戶的基本情況分析。”

　　余紆“啪”的一聲，甩了一沓厚厚的資料到楊行長的面前。

　　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指著那沓資料，繼續犀利地分析：“這一檔子垃圾客戶，你們敢報上總行嗎？瞎子都能看出來，上總行審批，只能是斃掉。

　　壓縮貸款吧，這些客戶能拿得出來錢嗎？他們自己都可能不知道把錢用到哪里去了，更別說收回來還錢了。

　　你們現在想起來了，誰放款，誰負責。你們審批的時候呢？想過這是終身負責的嗎？

　　這會兒知道怕啦？！

　　我告訴你，這位經營單位的負責人，總行的政策就在這里，這種違規業務，錢收回來正常處罰。錢收不回來，輕則罰款問責，重則就地免職，下崗清收。

　　要是還有其他的道德問題，那就交由公安機關處理。

　　各位行長們，早干嘛去了呢？氣都斷了，才想著打腎上腺素。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余紆再一次拿起剛剛扔下那沓子資料，在參會人員的面前依次輪過。

　　“各位行長們，請把你們的聰明才智和人脈力量發揮到應該到的地方。把每筆業務區分清楚。

　　在這個資料上的客戶，還能夠找其他銀行做接盤俠的，我們不會阻攔，請毫不猶豫地轉出去。

　　實在不能轉出去的，就去和客戶談判，能壓縮多少壓縮多少。

　　貸款壓不到1.4億以下的，必須上報總行。

　　這里面有太多的無法壓縮的客戶。

　　不要還在琢磨一些非常規途徑。想著看客戶能不能增加點兒抵押物，然后動手干預評估公司，拔高抵押物評估價。

　　再從集團外拿個主體，按超過1.4億部分的金額，新增一筆貸款。

　　我承認，這種好歹也算是給整筆授信增加了風險緩釋措施。

　　總比今天這樣的強得多。

　　隨便抓一個阿貓阿狗，就過來騙一筆信用貸款。這也可以嗎？

　　各位行長們，你們的職業道德呢？你們的專業素養呢？都被酒桌上的酒精和恭維話給整沒了嗎？

　　我們的這些貸款都是國有資產。

　　真要這么干下去，大家是在犯罪啊。難道沒有一點法律意識嗎？”

　　語罷，余紆不再發言，坐到了他的位置上，但從不斷起伏的胸腔，能看出來他現在是有多憤怒。

　　整個會場此時也鴉雀無聲。

　　千人千面，有的恐懼，有的震驚。有的思前想后，有的從容淡定。

　　余紆只覺得惡心，一分鐘也不想多待在這個會議室。整理好他的資料，拍到了楊行長面前。丟下一句話后便徑直離開了。

　　“楊行長，此次的行為過于惡劣。必須以儆效尤。S分行打算怎么處理，請盡快給我個交代。”

　　“楊行，楊行，”余紆走后，支行長雙手還在發抖，眼淚都快急出來了，“這怎么辦呀？”

　　“你慌什么？”楊行長低低地怒吼了一聲，瞪了一眼那個支行長，只覺得那個慫包真特么丟臉。

　　楊行長抓起余紆丟下的那沓資料，仔細地看了看。

　　頓時，他覺得后背一涼。

　　這總行是有多了解分行的授信情況啊。

　　楊行長深吸了一口氣，草草地宣布了一聲散會，就急急忙忙趕到分行行領導辦公室那層。

　　他鬼鬼祟祟地走進周行長辦公室，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沒有問題之后，關上了門。

　　“老板，您看看那這個，”兩行長畢恭畢敬的遞上了資料，“這個余紆太可怕了。他把我們的業務摸的門兒清。但是具體摸得有多深，我們可摸不清楚啊。”

　　“老楊，別緊張。他要是沒點兒本事，總行能把他們派過來嗎？你覺得總行會不知道咱們S分行像銅墻鐵壁一樣嗎？連針都插不進來。”翻看資料的周行長心里早已掀起了狂風巨浪，但依舊故作正經的安慰著楊行長。

　　“老板，怎么辦呀？這些客戶可都沒法轉貸啦。要按他這么攪和下去。估計咱們90%的客戶都得出問題。”楊行長沒有那么淡定，他忐忑不安地請求支招。

　　“先穩住客戶。能轉走的趕緊轉。”周行長一只手緊握拳頭，另一只手取下了眼鏡，煩躁地捏了捏鼻梁。

　　“老板，下面的人已經很用力的去轉了。現在各家銀行都謹慎，沒那么快啊。”楊行長確實有點慌了。“尤其是咱們手上的那批地產前融項目，多多少少都有點違規，找不到下家啊。”

　　“那就告訴下面的人。不好好弄出去，出事兒自己就頂著去。”周行長目露兇光，“老楊你也不用擔心，你是剛提拔上來的，手上還干凈著呢。不過你得好好幫我梳理一下，哪些項目是我批的？能補充什么？趕緊把窟窿補齊。”

　　“好的，老板，我立刻著手做這件事兒。”

　　“另外，余紆這個人是不能留了。這個路障是時候清除了。”周行長招了招手，讓楊行長附耳過來，“先給他點警告，他不是有個小女朋友。QH分行的叫方為妍的那個，找個理由，免掉吧。”

　　“是。老板。我立刻去辦。”

　　語罷，楊行長向周行長鞠了一躬后就跪安了。狗腿子的形象非常豐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