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漸變弱,天邊的太陽露出一絲笑臉,浮云上的藍天宛如天空之鏡,投影在地上的一片水洼里,被郭均延趕著的馬車碾過,馬車向東北方向的墨剛樓行去。
雨過天晴后的街上行人稀少,車上只有郭均延一人和淡淡的芳香彌留,不知不覺馬車跑得飛快,路過縣衙附近一個長滿柳樹的十字街角的時候,從側面突然走出來一人,只見那人低頭只顧走路,身上沾滿了泥巴,一幅下人模樣打扮。這人似是在走神,并未看見轉角奔馳而來的馬車。
當郭均延發現的時候,馬車與人已經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撞上。郭均延也顧不得許多,手拉韁繩到另外一邊,雙腳猛地蹬地,騰空而起,跳躍至那人身前,抓住那人的衣領,一把扯到了另一邊。郭均延每日打坐,練習上清劍法,身手不同往昔,倘若一般人自然是難以辦到的。
那人也是被嚇了一跳,等到身形立定后,才看向郭均延。
“猴子?你怎么在這里?”郭均延大吃一驚,沒想到在這里遇到的是自己找了半天的人。
“少當家的,我可找到你了,我在崇安寺前面的忻湖街找了你好久,可是沒找到,我想少當家聰慧,一定會回咱們墨剛樓的,我就從那邊一直沿著白溪大街走過來,看能不能碰上你”猴子神情有些沮喪和委屈,也有些激動。
“這……嘿嘿,好久沒下山了,有點忘乎所以了……”郭均延訕訕的笑了笑,覺得有點對不起猴子。
“你這全身的泥土,怎么回事?”郭均延看他全身的泥土,特別是膝蓋尤為明顯,眼睛還微微有些紅腫,額頭上一片淤青。
“嘿,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從草坡上滑下去了,不過現在沒事了”猴子有些尷尬的笑笑,低著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用手拍了拍泥印,似是不想讓郭均延看到自己的難堪模樣。
“少爺我這里有最好的金瘡藥,回客店了給你抹上”郭均延大度的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對于跟在自己身邊的人,自己拿家人一般對待。
“我這只是點皮外傷,不打緊的。對了少當家的,時候不早了,我們快點回去吧,葛頭領他們說不定在等我們呢”猴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郭均延點點頭,叫猴子上車,朝著東邊行去,一路上兩人有說有笑,這猴子似乎對長城縣特別熟悉,除了指路,連路過的寺廟、書院、店鋪都一一講解,聽得郭均延連連點頭,心想著猴子應該也是個識字且受過教育的人,就沖他剛才解釋書院門口楹聯含義的神情,這家伙絕對當得起伴讀小書童。
…………
在他們身后附近的一處大院內,高聳的屋檐還在滴落屋頂尚未流盡的秋雨,屋內中央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幾樣小菜和酒盅,但此時地上橫放著李二狗五具早已流干血液的冰冷尸體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這到底是什么回事……”一名大腹便便,身著官服的中年男人面容可怖,嚴厲的責問站在旁邊正低頭不語,恐懼萬分的三人。
這中年人自然是長城縣縣令茍同,站在下首方的三人是他的兒子茍起、調戲張麗華的張麻子以及他的下人張奇。這張麻子自遇到張麗華強買強賣,被郭均延打了一頓后,心情極為不爽,人財兩空,感覺心里堵得慌,于是帶著狗腿子張奇,找到自己的主子,縣令公子茍起。
主仆二人添油加醋的向茍起訴苦一番,說郭均延是多么的可惡,一定要狠狠地教訓一頓,然后說起張麗華生的多么的楚楚美人,對于茍起這種戀童癖,自然心生好奇,正要帶著手下去找那郭均延和張麗華的時候。
門外下人匆忙闖入屋內,稟報在城西小巷子里發現了許久未歸的李二狗尸體。三人均是疑惑不解,在這縣城內,幾人都是橫著走的主,都知道李二狗是縣令公子的看門狗,還敢痛下殺手,當真膽子不小。
等到李二狗五人的尸體抬到了眼前,幾人都是驚嚇萬分,這五人的脖子的切口整齊劃一,似是被刀削過的竹筒一般。后來趕到的縣令茍同看到這一場景,也是難以置信,縣內的幾家武館自己也是知道的,沒聽說過有這么厲害的刀劍好手。
加之最近長城縣并不太平,州郡乃至朝廷高層的人都已經出現,自己這個芝麻大點的官,根本上不得臺面,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可不能被抓住了把柄,所以他告誡自己的兒子要低調行事,避過了這個風頭再說。
“我不是叫你們最近別上街招搖過市了嗎?又管不住下半身那根東西了?哼……”茍同聲色俱厲的怒罵道。
“阿耶,我也就是讓他們正常的出去巡街而已,沒敢干什么壞事……”茍起和他爹一樣肥頭大耳,他皮膚白皙,脖子很短,腦袋直接連著肩部,就像圓柱上放著一個圓球。
“你是想氣死我啊,家里那么多丫鬟侍女不夠你玩的?再說,我們還要給上面交差,你不要監守自盜。近幾天,你們都別出去了,避避風頭,我出去探探情況再說……”茍同被這個從小嬌生慣養,豪奢淫意的兒子氣個半死,但又無可奈何,唯有下命令,禁足在家。
茍起等三人唯唯應諾,心想不出去吃喝玩樂,那還不的憋死,家里的丫鬟哪有外面的良家女子叫的好聽,不過面上都不敢表現出來。
…………
當郭均延兩人到了墨剛樓的時候,車隊還未出發,葛長洪和胡掌柜倒并不是在等郭均延,只是因為下了雨,道路濕滑,馬車輜重道路難行而已,所以決定推遲一天返回山寨,并派了人出城向沿路和山上的頭領報信。
這墨剛樓比起雅味居遜色了不少,也只能算個中等規模的客店。葛長洪和胡掌柜兩人住到了三樓偏僻的兩件房子,其余人都安排到了二樓,郭均延主仆二人也不例外,郭均延房間很大,里面除了一張大床,書桌、茶桌、筆墨紙硯樣樣俱全,尤為特別的是在大床邊上還有小的暖閣間,這本來是給丫鬟用的,方便伺候主子。
但郭均延習慣了一個人睡,把猴子安排到了隔壁。
眾人吃過晚飯,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郭均延回到自己的房間,讓猴子把今日從街上店鋪買的一應物品統統放到自己房間里,又向樓下要了些點心和茶水,算是夜宵。
猴子把東西帶上來,順嘴向郭均延抱怨了幾句,這樓店的管理越來越差了,以前的小二會送茶水上來,問候幾句,這次店里相熟的幾個伙計也都沒看到出來招待。
郭均延倒也豁達,對此并不在意,說了幾句閑話,給了猴子一些配置好的金瘡藥,讓他早點休息,不必侍候自己。猴子喜笑顏開的去了。
光線昏暗的屋內,燭光搖曳,一片靜謐,郭均延坐在桌子邊,右手拿著針線,左手拿著黑布,時不時的在自己身上比劃一番,時而皺著眉頭時舒時展,看著剛縫好的一只袖子,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針步,郭均延微微搖搖頭,輕嘆一口氣。
屋內微微起了一陣風,燭火也搖了搖頭。
門外響起輕輕的叩門聲,郭均延放下手中的東西,眼睛瞇了瞇,猴子進門從來都是叫一聲少當家的,這必定不是他。
“是誰?”郭均延走到門口,閃身到了一邊。
門外的人沒有回答,直接推開了門,一道倩麗的身影走了進來,后又立即關緊了房門。
“玉盈,是你,你可讓我好找,出了寺院你們去了哪里,你沒事吧?”郭均延看進來的人赫然是自己千尋萬找,牽掛在心的江玉盈,頓時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柔荑,渾身上下打量一番。
“郭郎,我沒事,此事說來話長,我慢慢告訴你”江玉盈嫣然一笑,臉上漲起了一層紅暈,一雙大眼睛眨了眨,抬起頭望著郭均延愛憐而深邃的眼眸,她是看著郭均延離開雅味居的,自然知道郭均延在找自己,只不過她覺得自己是危險的源頭,她不想連累到自己的愛郎。
兩人手拉手到了座子邊坐下,郭均延給兩人倒了杯茶水,把點心盤子往江玉盈面前推了推。
江玉盈看郭均延如此在乎、關心自己,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又想起趙素素和自己打的賭約,更覺自己遇到了良人。她在雅味居是用過膳的,也只是輕抿了幾口茶水,和郭均延講述了自己離開寺院后的詳細經過,當講到與張遠知合力打敗云洛洛的事情后,郭均延才發現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這么說,你和師父打敗的那個三皇教的……妖女,身負劍傷,而且中了你的白毫銀針?”郭均延眉頭緊鎖,用試探的語氣詢問道。
“嗯,我這次下山只帶了喂了麻藥的白毫銀針,也算便宜了那妖女。不過……我們打傷她,本以為走不了多遠,誰知在附近并沒有找到她的蹤跡……”江玉盈有些惋惜的搖搖頭,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
“哦,那算她福大命大吧……”郭均延此時頭有點大,玉盈拼命要殺的人,就是自己無意中救的人,現在看來云洛洛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心中也明白了,和云洛洛似曾相識的感覺源自崇安寺那驚鴻一瞥。
對于云洛洛,郭均延并不確定她知道自己和江玉盈的關系后,會不會對自己再痛下殺手,她性格古怪,漂亮的外表下有一顆冰封而冷酷的心。心想,這真是造化弄人。
對于江玉盈,郭均延是心有歉疚,救云洛洛本是無心所為,但一時間又難以開口,正當郭均延斟酌如何把遇到云洛洛、救了云洛洛的事兒告訴江玉盈的時候。
“嗯,后來我回到了雅味居,看到你也到了酒樓,嘻嘻,郎君在樓上可是大大出了風頭呢……”江玉盈話還未說完,便咯咯的掩嘴嬌笑起來。
“不過,齊國和周國的那兩個女子屬實有些過分,尤其是周國那個小妖女,你是她們的救命恩人,她反而來捉弄你,不識好歹。還有你呀,收人家的信物……”江玉盈收起笑容,艷若桃花的臉上,微帶嗔怒。
“這個……只是借了她們的銀子而已,算不得信物吧……”郭均延沒想到自己在樓上的一切都被江玉盈看了個清楚,對于定情信物一說,郭均延是并不認同的,自己并無追求之意,也只當是多認識幾個朋友而已。
不過看江玉盈不似開玩笑的表情,知道這姑娘有些吃醋了,下山前兩人因為蕭茗萱而約會失敗,這次郭均延并不想因為兩個萍水相逢的人而讓江玉盈難過。
“玉盈,這中間可能有些誤會,我接受她們的錢物只當是她們為了感謝我出手相助,并無其他意思……”郭均延轉過身子,朝江玉盈身邊靠了靠,語氣溫柔真誠的說道。
“嗯,郭郎,我懂”江玉盈看他靠過來,近在咫尺,呼吸間能聞到他身上的男子氣息,心神有些恍惚,不自主的低下了頭。
眼角無意掃過桌子上面的黑色布料和半只袖子,心中大感疑惑。
“咦,這個是干什么用的?你要做衣服嗎?”江玉盈順手拿起桌子上的那只衣袖,看著上面參差不齊的針線和亂七八糟的線頭,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是我的新發明,叫夜行衣,全身黑色,方便隱藏在夜色中,衣服上固定一些金屬部件,摸高懸空,無所不能,怎么樣,我給你也做一套……”郭均延有些尷尬,然后神秘的低聲說道。
當然郭均延的手藝太差,最終江玉盈給他做了一套,給自己也做了一套,此為后話不提。
“你要這個干嗎?”江玉盈不明所以的問道。
“你不覺得這墨剛樓處處透著奇怪嗎?葛長洪和胡掌柜為什么要遠離眾人視線,這里的店小二為什么多了這么多新面孔,我打算去看看……”郭均延講出了自己的發現,朝著江玉盈眨了眨眼道。
“你是想夜探墨剛樓?我陪你去……”江玉盈杏眼流光,望著郭均延。
兩人在屋內做好了兩套夜行衣穿到身上,又準備了一些隨身器物,跳窗而去,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