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聿白說完就想往自己的座位走,被毛仁杰一把拽住,“聊聊啊,黃清那B在會議室睡覺呢,聊天在這聊,進去說話把他吵醒了,他又發脾氣。”
張聿白順著他的話向里面看,發現臨窗方位的會議室一片漆黑,應該是里面拉了窗簾,朝外側的玻璃門上又拉上了百葉窗。
毛仁杰抓一把臺面上的瓜子,邊磕邊揶揄的說:“黃總可懂養生了,我舅都沒他會保養,那家伙天天泡腳、喝茶、練什么五禽戲,不知道的還以為黃總清心寡欲要修仙呢。”
孔應笑說:“你把自己練的跟大猩猩似的,不也是養生呢?”
毛仁杰聞言,立刻得意地聳了聳胸上的肌肉——兩邊鼓鼓囊囊,在幾人的注視下,很是突兀地顫了顫。
毛仁杰收了自己壯碩的肱二頭肌和胸大肌,得意的挑眉,“那我正當年,又沒對象,不去擼鐵擼什么?”
這話已經有點擦邊了。
孔應笑飛快的瞄了一眼張聿白,嗔怪的看著毛仁杰撇嘴,“好惡心,說說又下道,不要和你說話了。”
毛仁杰笑得更得意了,肩膀碰一碰張聿白,“走,美女不愿意跟咱倆說話了,抽根煙去。”
張聿白煙癮并不大,但是面對新同事,明顯又是老板親戚的毛仁杰的友好邀請,肯定也無法直接拒絕。
毛仁杰輕車熟路的帶著張聿白上了電梯,走到了寫字樓的中央花園,挺客氣的掏出煙來。
一人一根煙,但也確實不是什么好煙。
毛仁杰背靠花架看手機,隨意地說:“以前哪個公司的?”
張聿白并不想聊過去,含糊的說:“一直在設計院,還是第一次來甲方。”
“哦哦,我以前也在甲方,我是水專業的,這不是我舅搞公司嘛,非把我拽過來了。唉,天天跑腿打雜的感覺專業都快荒廢了。”
張聿白手里搓著煙蒂,沒點,“跟著家里人干,還是有前途的。”
毛仁杰無可無不可的聳聳肩,把手機屏幕遞到張聿白面前,“這游戲你打嗎?賬號多少?咱倆聯機。”
張聿白搖搖頭,“我不太會打游戲,以前太苦逼了,熬夜畫圖還畫不過來,回家了就想啥都不看,閉眼睡覺。”
“是我知道,畫圖的,都苦逼,我們以前也苦逼。”毛仁杰深吸了口煙,退出了游戲界面,眼睛轉來轉去,“那你健身不?”他看看張聿白的身形,挺拔,但也并沒有膨起碩大的肌肉塊。
張聿白道:“正經健身沒有,偶爾在家做仰臥起坐,俯臥撐什么的。”
“這樣,也是忙是吧?那你結婚了嗎?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毛仁杰臉上現出一絲茫然,感覺自己把新同事叫來抽煙扯閑篇兒的行為有點失策,這人又沒有什么嘴皮子,又沒有什么愛好,看起來帶點教條死板,顯得和自己格格不入。
但人已經叫上來了,還不能塞回去,只能不尷不尬的抽完了這根煙,又硬挺了幾分鐘,毛仁杰才訕訕的帶著張聿白回到了公司。
下午上班時間差不多了,黃清從會議室里打著欠走出來,將被收起的折疊床放置到自己的辦公桌下面,打開電腦,噼噼啪啪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張聿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精神放空,一下午,只偶爾聽到孔應笑和毛仁杰扯幾句閑篇兒,剩下的時間,都在沉默中度過。
就這么熬到了下班時間,提前五分鐘,孔應笑已經在收拾東西了,關機、拖地、四處關好窗子,秒針移動到準點,她立馬提著包向大家擺手,話也不說,直接下班了。
張聿白有些無措的站起來。
毛仁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毫無存在感的申俐俐徑自鎖了財務辦公室的門走了。
黃清那邊也收拾好了東西。
幾個人一起,關門,下班。
按理說公司不忙是好事,但這么虛度了一整天,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好事。
第二天準時上班。
前一天的情形,幾乎是完全復制粘貼了過來。
孔應笑躲在前臺后頭喝粥吃包子,申俐俐貓在財務室,毛仁杰無所事事的看手機,黃清看著電腦,不知道噼里啪啦的在干什么。
約莫快到十一點時,從外頭突然飄進一個人來,跟毛仁杰差不多的年紀,倒是也不胖,只是身形松垮,瞇縫著眼睛,一臉蠟黃。
“喲,董總來了。”孔應笑站起來,笑著招呼了一句。
董洪生也不說話,腳下無根似的徑直滑過去,目標明確的敲了敲申俐俐的門。
他從手包里掏出一沓票據,放在桌面上,靜了靜,又甩了下頭,接著從褲子口袋里也掏出兩張來,輕飄飄一扔,“趕緊報啊。”
申俐俐抬頭看他,聲音脆生生的,“這是還沒醒酒啊。”
董洪生呲牙咧嘴的搓臉,“喝死老子了,這幫人真能喝,昨晚......不能說昨晚,要說今天早上,我靠,喝到三點多才散場,散場了還不走,這幫B,還要打麻將,我說再弄我可猝死了,沒用,又被他們拉著去,結果都要開始打了,有個人家里有事被老婆叫走了,這才散了場。”
申俐俐一邊將他搓成一團的票據一張張捋開,一邊慢條斯理的看上面的金額。
董洪生也沒等,轉頭出來,經過大廳的時候,余光瞄到了張聿白,腳下一頓。
張聿白便站起身來,點頭示意。
董洪生把眼神瞄向旁邊的黃清,黃清一點下巴,也沒站起來,只說:“這是新來的,張聿白。”
“哦哦,你好。”董洪生朝張聿白點點頭。
“你好。”張聿白話沒說完,董洪生已經回自己的辦公室了。
他剛進去沒兩分鐘,申俐俐從財務室走出來,在董洪生敞開的辦公室門前敲了兩下,也不進去,只倚在門邊,“董總,怎么又給我好幾張白紙發票?”
白紙發票上只簡單的用水筆寫了金額,簽了董洪生的名字。
“兩萬五,三萬,一萬八......”申俐俐念著,“別這么搞哇,你們在外面場合多,能搞發票的地方也多,直接把這個給我,我還要四處去湊發票,麻煩死了。”
董洪生帶著宿醉感沙啞的回道:“你直接買不就行了大姐,我哪有這個心思搞發票,你看看我,天天像不像行尸走肉。”
“不像,”申俐俐拿白紙寫就的發票在空中扇扇風,語氣中有幾分無語,“你們也行行好吧,我對賬很難搞啊,誒呀,那些人......都一把年紀了,注意身體,哪能天天連續這么搞?吃喝P......董總,你這么搞你老婆不讓你跪榴蓮啊。”
董洪生揮揮手,“申總快點報,快點報,這也不是我愿意的,我也是豁命的三陪啊,命苦。”他語氣已經帶了幾分不耐煩。
申俐俐隱晦的瞥他一眼,撇撇嘴扭頭走了。
只是沒過一會兒,申俐俐又走出來,到黃清電腦旁,“黃總,上次報銷的流程我報上去一周了,你催一下老板娘嘍,是不是太忙忘了審批。”
黃清應了一聲,表情溫吞,慢悠悠的說:“老板娘最近忙,總去醫院,我也不好一直催。”
申俐俐揚聲朝董洪生的辦公室方向喊:“聽見了沒董總,老板娘最近忙,報銷走流程了,您等一等。”
董洪生這才站起來,也走到門邊,沖黃清笑著說:“黃總,我可要窮死了,兜里比臉上還干凈,沒錢墊了。”
黃清只是低聲嘟囔了一句,表情很有點無動于衷。
董洪生也很無奈,哭窮哭兩句差不多了,知道說再多了也是浪費口舌。
申俐俐笑了笑,朝董洪生一攤手,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但是愛莫能助。
三個人各回各屋,各干各活,就毛仁杰一直拿手機打著游戲。
打完游戲又上趟廁所,毛仁杰回來,屈指敲了敲張聿白的辦公桌,“抽根煙去不?”
張聿白看了看時間,剛過十一點,委婉地拒絕道:“馬上吃午飯了,吃完飯再去。”
毛仁杰也看看時間,“誒,都到這個點兒了,我說我怎么餓了呢,”他游說張聿白,“我沒吃早飯,走哇,直接出去吃午飯得了,順便抽根煙。”
張聿白有些為難,“還沒到下班時間。”
“真是大公司出來的,哪有那么死板,老板又不在。”毛仁杰高聲喊道,“笑,程明說老板回來不?”
孔應笑從前臺后天伸著頭沖這邊喊:“程哥說,老板上午不回來了。”
毛仁杰擠眉弄眼的笑道:“程明是我舅司機,也是咱們間諜,老板都不回來了,誰管咱幾點吃飯,走。”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聿白隨大流的站起來。經過黃清的桌子,毛仁杰再次提出共進午餐邀請,黃清不甚在意的擺手,“你們去,我帶飯了。”
“真省錢啊。”毛仁杰調侃。
黃清面無表情的拖了個長音,“家有兩尊吞金獸,不省不行。”
毛仁杰嬉皮笑臉的用肩膀頂了一下張聿白,“還是咱們單身狗瀟灑,雖然夜里要撓墻,至少白天吃得飽。”
張聿白眉間微微蹙了蹙,但也沒說別的。
毛仁杰口味很接地氣,并沒有問張聿白喜歡吃什么,直接傾情推薦了自己已經連吃了兩周的豬腳飯。
吃完又是抽煙。
再回到辦公室,一開電梯門,隔著老遠就聽到了嬉鬧聲。
毛仁杰聽見聲先笑了,嘴里嘟囔著:“這老B又來了。”
一進門整個大廳都沒人,毛仁杰直接走到會議室,里面正吵嚷著“給錢,清一色。”
“姚老板又來送錢了。”毛仁杰調笑一句,偏頭小聲和張聿白介紹,“這是施工單位的姚利發,天天鉆來打麻將。”
里頭面對門方向坐著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矮胖男人,犬齒斜歪著根煙,坐他對面的董洪生也叼著根煙,倆人一起發力,給整個會議室來了把煙霧繚繞的仙境特效。
“來,毛總,來兩把。”姚利發招呼。
“來個D毛!”毛仁杰順手扯過凳子,坐到那男人身邊去,探頭看他的牌,“我一個草雞,又不會玩兒,還不是白給你們送錢,可別坑我,白飯都吃不起了。”
姚利發摸牌笑道:“吃白飯還是吃鮑魚,還不是你舅說的算,你是皇親國戚,還能和我們吃的一樣。”
毛仁杰伸手摸了摸姚利發剛碰的牌,“吃個D毛!”
姚利發打了張二餅出去,手指把煙夾下來彈煙灰,“毛總,那是你親舅舅,自古娘親舅大,那攢的錢不給你給誰?多的不要,好歹要套房子啊,你這歲數了,手上有套房,挑對象還不是手拿把掐。”
毛仁杰一拍大腿,“行,姚老板給套房,我立馬就給姚老板當牛做馬。”
下手孔應笑發出一張幺雞,對面黃清喊了一聲“碰”,孔應笑立馬要把牌往回收,姚利發伸手去按孔應笑的手背,“干什么?都說了,今天你贏了算你的,你輸了算我的,你放心大膽的打。”
孔應笑縮回手,笑著說:“我今天就一個湊數的哈哈,那你要這么說我可認真的瞎打了。”
姚利發要說什么,抬起頭,不經意的掃到了張聿白,估計是沒想見還能看見個生人,叼著煙,歪著臉沖張聿白笑著問:“這位帥哥是?”
毛仁杰笑道:“我們公司進的新人。”
“我艸,”姚利發噴笑道,“啥時候了還招人?宋總真有情致。”
“工作需要嘛。”黃清接口道,“打不打這張到底?”
董洪生朝孔應笑的方向一努嘴“那就不要湊數的,讓新帥哥來打。”
張聿白哪有這技能,說自己從來沒打過。
幾人也不強求,不過客氣客氣,話題又回到牌面上。
這是一個遺世而獨立的小天地,是與張聿白過去所有人生體驗都不相鏈接的陌生世界。
它徐徐拉開了大門,似乎十分真誠的邀請張聿白進到門里的世界看一看,在那里,濃煙彌漫,深不見底。
張聿白沒有走進去,默默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