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雖然情勢緊張,紫英和藍英顧不得細看,可是憑借多年的情分也分辨的出,亭臺之上的那顆血淋淋的頭顱是誰人的?他們見過許多中過蠱毒又死去的人的模樣,橙英的殘骸明明就是中了蠱毒的跡象,而施蠱之人根本不用他想。是故,對于厲卿,他們亦是有萬般怨恨。
當日在南境,赤英拼死用殘存的意志護著橙英離開,橙英極擅追蹤隱匿之術,她只要逃出眾人的視線便算是活下來了,可他們沒有料想到,厲卿一直派人追著橙英不放,終究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橙英被厲卿抓到后就種下了蠱,叫她喪失神智,一心只聽施蠱人的命令。
最初中蠱之時,橙英想過一死了之,可她已然完全沒有自主的能耐。后來,她聽命以百里翯貼身護衛的名義輕松便混進了珹王大軍的營地,刺殺百里虒,卻被百里虒反殺。此事也徹底斷了百里虒對百里翯殘存的最后一點父子情分。
紫英和藍英此時得知自家主子竟是南迦國巫后一族的后人,即便心中的怨憤也難以平息,可終究這恨意再強烈,他們也還是會以百里翯為先,主子是要命去守護的,旁的事不是他們這等小人物能想得明白的。
厲卿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絲毫不畏懼四下忽而燥起來的殺意,盡管自己身側只有這么幾個隨侍,依舊給人一種勝券在握的感覺。
對南迦國的仇恨,是辰國人刻在骨子里的東西,可又忌憚南迦國的手段,在場眾人雖群情激奮,卻也沒有人膽敢有什么實質性的動作。
就在眾人不知這種局面會僵持到何時,變故再一次發生。
“巫王。”厲卿身側的大巫師在厲卿倒下的那一刻穩穩的接住了他,并喚著巫王,可是厲卿竟是多留一個字的機會也未留下,便掛著嘴角的一抹釋然般的微笑,永遠的消失在這世上。
厲卿或許早有準備,從他發現百里翯的存在那日,這個念頭便在心中日漸篤定,若他注定不能親眼看見南迦國入主中原,那便要親手將可以的那人送上那個位置,哪怕他是踩著自己的尸身登臨皇位,也在所不惜。
這具殘破不堪的身子他早已經忍受夠了,若非南迦國因他陷入那般境地,百余年來又沒有堪當大任的巫儲現世,或許他早就將這殘破的身軀回歸黃土,如今,也算得上的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眾人再一次齊刷刷的看向亭臺之上的百里翯,心中駭然,這究竟是怎么樣的怪物,琵琶骨被鎖著,全身箭傷不少于三十處,依舊能隔著這般遠的距離,一掌叫巫王斃了命。
大家都在等著厲卿的幾個隨侍發難,不料,那幾人簡單的對著厲卿的遺體行了最古老的南迦國禮儀之后,便起身跟著大巫師的動作,對著百里翯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臣等參見巫皇陛下。”口中盡是臣服,哪里有半分不滿或是尋仇的意味。
百里翯滿意的哼了一聲,又對著百里鴻的方向,道,“如此,可否令辰國將士稍稍心安?”
少頃,百里鴻才改口道,“巫皇如此,是何意?”
隨著百里鴻這一聲巫皇,辰國將士也不再敢有什么沖著南迦國的不滿言辭,一來是百里鴻這一句已經肯定了眼前之人的地位,再則便是方才薛染給他們留下的陰影,又有厲卿的死,讓他們見識到了百里翯的真正實力。
“殿下,我南迦國與辰國早已勢不兩立,殿下以為我是何意?”說話間,百里翯親手將穿進琵琶骨的烏金鐵鏈用力拔出,那沾著血肉的鐵鏈被抽出時,帶出了不少血,可百里翯依舊面不改色,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這便是百里翯獨特的體質給他帶來的最大好處,從前在戰場之上,亦是無論遭受怎樣的重創,他都可以堅持廝殺,除非叫他這條命丟在那里,否則,他便是沙場之上一頭無人能擋的猛獸,也是由此得了個閻王的稱號。
這時的百里翯已然恢復了理智,比之方才渾身透著陰寒殺氣的那人要溫和許多,盡管依舊給人一種生人勿進,近者必誅的感覺。
百里虒的舊部中有幾個將領見到如此場景,審時度勢道,“吾等愿追隨巫皇。”
見百里翯沒有反應,便繼續道,“吾等受主上大恩,雖出身草莽,卻習得一身行軍打仗的好本事,如今主上歸天,吾等愿為巫皇身先士卒,肝腦涂地。”
“吾等愿為巫皇身先士卒,肝腦涂地。”越來越多的軍士下跪發愿表示愿意跟隨百里翯,直到最后一個百里虒的余部跪下。
百里翯才緩緩點頭,示意接下來珹王留給他的這唯一的禮物。
百里鴻眼見著百里翯從卑微的人質,在一日之內成為南迦國至高的巫皇,又接手了百里虒的二十余萬大軍,深感世事瞬息萬變,今日在這望梁亭內,他能活著守住便已是萬般幸事,再三考量之下,提議就此休戰,百里翯似乎也沒有異議,他雖痛感弱,可是身上的傷口此刻還在流著血,便是他能挺得住,失血過多也終歸會叫他意識漸漸模糊,須得快速療傷,便也默認了百里鴻的提議。
雙方暫時達成和平協議,百里鴻率大軍灰溜溜的退出望梁亭。陶閑庭沒有隨大軍撤退,而是徑直朝著百里翯而去。
亭臺之下還有百里虒的余部,如今算是百里翯的屬下們,陶閑庭也只是在百里翯身側穩穩站住,又使力讓其重心微微倚靠到自己這邊,在外人眼里盡是些老朋友敘舊的模樣,實則是陶閑庭看得出百里翯有些氣力不支,紫藍二英自然也看得出,可在如此眾目之下,他們不可上前攙扶,否則會失了百里翯的威嚴。那么,便只能由陶閑庭來做這件事。
“阿翯,先吃下這個,可助你快速復原。”這是木云丹雖大軍撤退之時留給他的藥,為當日凌尋在北漠時特制的療傷之藥,夙翎谷的制藥圣手所贈,在軍中各個都很珍視,好在藥方子也給留下了,不然木云丹可能還真不太舍得見誰都送。
“多謝。”百里翯順從的吃下,并道了句謝。至于戮夜閣放消息出來一事,百里翯只字未提,陶閑庭亦是未曾解釋,陶閑庭就這般隨著百里翯先回到珹王此前駐扎之地,做起了侍藥小童。
醇仁二十二年五月十二,百里鴻代天子詔令天下,珹王百里虒造反以其身死而宣告失敗。當然,這只是百里鴻的政治手腕,對外消息封鎖,將百里翯和南迦國的事瞞得死死的,一切只為給他回皇城繼位為帝留下充足的時間。
但是不管他如何去說,只要百里翯正式登基為巫皇,又整合兩路大軍,那么南迦國與辰國必有一戰。
距離望梁亭百里之外的小村莊里,薛染隨手一揮,團團圍住烏吉達洛的雪緣蝶便四下散去,烏吉達洛瞬間便聽得見也看得見了,再一次看見眼前之人,烏吉達洛竟有一種幻如隔世之感。
縱然心中有萬千疑問,也要先牢牢的將那人圈進自己的懷中之中,才能略感真實。
“梧洛哥哥,你抱得我太緊了。”半晌,薛染才柔聲提醒。
烏吉達洛并未因此而松開懷抱,反而又緊了緊,薛染也只好由著她。此刻她倒是慶幸,還好自己身上沒有沾染半分污血,不然污了梧洛哥哥的衣衫便不好了。
高懸于空的日頭緩緩落山,月亮再度出現,兩人不知在這寂靜的莊子里相擁了多久,烏吉達洛才慢慢的放開薛染,仔細打量著她,確認他的阿染該是毫發無傷,才終于開口道,“阿染無事便好。”
薛染笑著撥弄烏吉達洛的額前的烏發,并不意外他絲毫不問方才發生了何事。
忽的,烏吉達洛柔和的面龐硬擠了幾分不悅出來,很是刻意的裝出一副帶著蘊氣的模樣,“以后不許再封了我的眼耳,阿染可不要欺負我功夫差。”
薛染聞言先是低頭淺笑,后又有一股不明的酸楚感涌上心頭。烏吉達洛精純的內力一朝散盡,如今竟也只能自詡為功夫差之人,一切都是為了她,薛染怎的能不傷感。
似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叫薛染難過了,烏吉達洛立刻換了話題,“阿染,可是準備回夙翎谷了?”
薛染立時抬起頭來,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看著烏吉達洛,“你怎的知道?”這人好似她肚子里的蛔蟲一般,無論何時,都能準確的猜出她的想法。或許說,烏吉達洛更像絕大多數人肚子里的蛔蟲,他很容易便可以洞察別人的思想。
烏吉達洛看著薛染略顯驚訝的神色,便知曉自己說對了,“因為那紫藍色的氣團。”望梁亭處忽的遮天閉幕,黑了又亮,旁的人或許還需要慢慢回想整個過程才能察覺亭臺之上的百里翯為何忽然變得那般駭人,烏吉達洛卻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紫藍氣團進入他體內。
薛染也不否認,順著烏吉達洛的話繼續道,“那東西我能感覺的到,定是那用來封印噬魂之蠱的紫藍雙瞳,多年來一直存放于夙翎谷內的醫神塔中,從未有人能夠近身,如今憑空出現在望梁亭中,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