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柏回到沙城時，已經接近中午。

　　穿過在大街上有氣無力游蕩的人群——很多人從早晨餓到現在，午飯也不一定能夠解決，必須挨到下午，等家里男人從野外找到食物。或者餓到晚上七點左右，會有海豚城的警衛隊，來到沙城分發食物。

　　如果認為海豚城這是出于好心，那可真是太過天真。

　　每年一次的通行選拔，雖然被美化為帶給人們希望，并且海豚城甚至將城市建設者捧為信仰，在沙城中建立了類似于宗教的組織。

　　但是，楊柏早就聽說過某些傳言。

　　世界各地的海島城市，實際上都會控制十幾座內陸城市，并且每年從內陸城市中補充人口。

　　雖然不知道它們為什么要從內陸補充人口，而不是由海島城市市民們誕下后代？

　　但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可以看出，海島城市送食物的舉動，絕對不是出于好心，而是將內陸城市的人，像生育機器那樣養起來——說白了，內陸人在他們眼中，只不過是一群有思想的畜生而已。

　　所以，來自海豚城警衛隊分發食物，絕對沒有公平的時候。

　　首先，年紀越大的人，分配到的食物越少，五十歲以上只能拿到二十歲年輕人五分之一的食物。而二十歲年輕人，分配到的食物，也只不過是堪堪能夠填飽一頓肚子而已。

　　六十歲以上的人，無論男女，都不會再享受食物分配——不過這也沒引起什么動亂，畢竟這是個末日掙扎求生的年代，沙城中五十歲的人都已經不多了，更何況是六十歲的人？

　　五十歲以后，身體各項指標下降，再沒有年輕人那樣有力量和體力，加上長期饑餓導致免疫力下降之類的各種后果，就算染上小感冒，也極為容易上天堂見上帝。

　　更不用說，他們同樣需要到野外去，頂著各種威脅，尋找活下去的方法。如此，不聲不響死在野外的人，多的數都數不過來。

　　楊柏父親就是在一次出城后，再也沒有回來的人群之一。

　　其次，孕婦或產后一個月的女人，可以從警衛隊那兒獲得更多食物。用海豚城在沙城建立的宗教的話說：這是出于人道主義援助。

　　當然，大部分不信教的沙城人，對此都是嗤之以鼻。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來這其中的區別。

　　除了人口兩個字，還是人口。

　　孕婦能夠誕下新生兒，年輕人比年紀大的人也更容易生育后代，至于六十歲以后，人類女性完全失去生育能力，即使是男性產生的后代也面臨著諸多缺陷，還想要食物？夢里啥都有。

　　來到蝸居所在街道，楊柏沒有第一時間進入建筑內。

　　而是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子，檢查大門上的鎖眼。

　　果然，銅銹斑駁的鎖眼上，又添加了好幾道劃痕。楊柏不在的這兩天，很明顯有人闖進了他的‘城堡’，甚至很有可能，闖進的人還住在里面。

　　但家還是要回的，只是楊柏下意識伸手摸向腰部，那兒掛著裝有S&WM2629轉輪手槍的槍套。

　　接著拿出鑰匙，將門鎖打開。

　　屋內有更多人類活動的痕跡，被推開的破舊桌子、被踢翻的短腿椅子……痕跡延伸到楊柏通常睡覺的房間，房間門被打開一道巴掌寬的縫。

　　以楊柏制作的小機關，通常房間門被打開后，會被彈簧重新關上。

　　然而在半開的房門與墻壁之間，顯然有東西擋在中間。

　　楊柏緩慢接近，才看清楚擋在房門和墻壁之間的……那是一只臟兮兮的右腿。

　　推開房門，沿著右腿往前看，這是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男人上身被一張大網裹著，那是一張粗鐵鏈編織成的網，里面還粘貼著很多碎玻璃、碎金屬片。此時這男人整個上半身都是傷口，很顯然是失血過多而死，血液將房間門口染紅一大片。

　　對于這個男人這種痛苦的死法，楊柏只能在心中說一聲：抱歉了，大兄弟，祝你在天堂一切都好。

　　制作陷阱的本意，楊柏只不過想困住人，而不是殺死人。

　　每個人在這狗屎的世界上，活得都不好。

　　楊柏用陷阱將人困住，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面對危險的反應時間。陷阱以前也有困住其他人過，很快就會被楊柏放出來，勒令闖進來的人離開，僅此而已。

　　很不巧，這一次楊柏足足離開了兩天時間。

　　他抬起腳輕輕跨過尸體。

　　完全無視了這具尸體，楊柏完全沒有收尸，或者將環境血跡打掃一下的心思，反正這次回來就兩個目的。

　　其一是看看好友米雪現狀，現在看來，米雪應該是沒有在通行選拔前兩輪被淘汰，而今天正在進行的第三輪選拔，到現在也并未結束。

　　如果米雪被淘汰，楊柏會將她帶回到實驗基地。

　　如果米雪沒有被淘汰，順利通過通行選拔進入到海豚城，楊柏也會在一年后履行和好友的約定。

　　不管怎樣，總是要嘗試見一見的。

　　其次是將老爹生前的遺物帶走，不管怎么樣，總是要給自己留一點紀念的，比如老爹的日記本——一個用炭筆書寫，幾乎都是鬼畫符和圖案的厚本子，每一頁都是不知道什么動物的皮曬干制成的紙。

　　還有幾張老爹給母親繪的畫像。

　　從畫像上來看，楊柏應該是遺傳了母親的基因更多一些，比如黑頭發、黑棕色眼睛這些華夏血統，翹起的下巴、突出的眉骨則是來自父親的歐羅巴血統。

　　將東西整理好，裝在從實驗基地帶來的大包里。

　　楊柏又坐在床上，盯著那面破裂的鏡子。

　　此時的他早已經沒了上次照這面鏡子時的落魄——實驗基地有充足水源，足夠楊柏飲用和清潔使用。

　　一頭原先凌亂的像鳥窩的長發，被扎成馬尾，垂在腦后。

　　臟兮兮的皮膚，也已經重新泛發年輕人該有的活力。他甚至在實驗基地做了個口腔清潔，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顯得光彩奪目。

　　又獨自發了一會兒呆，想到一些有的沒的。

　　楊柏這才重新背起背包，跨過依然橫在房間門口的尸體，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出城路上，楊柏盡量挑選小路行走，躲開街道上那些明顯不懷好意的眼光，來到通行選拔會場所在的高地山崗。

　　他沒有選擇登山，而是在山腳下一塊陰涼處等待。

　　一會兒被淘汰的人都會下山，如果米雪被淘汰，這同樣是她回城的必經之路。

　　這一等，直到太陽即將落山。

　　楊柏也沒有回去沙城領取海豚城分配的食物，而是拿出從實驗基地帶來的干糧，就著一些清水填飽肚子。

　　雖然說管理AI提醒過楊柏，實驗基地食物并不多，而且大多數不耐保存的食物，早已經腐爛——畢竟已經幾百年過去了——但還是有部分依然可食用的干糧存在。

　　而且實驗基地中，還有一個種子庫，以及將沙漠化土地治理成可耕種土地，甚至直接在地下基地中，開辟出無土大棚，種植那些蔬菜水果。

　　楊柏只要保證以后肉類來源。

　　這點對于生存，還是相對很輕松的，至少楊柏只要熬過一段時間，就不用擔心食物來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