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登月還有十四天。
楊柏和克林頓的訓練重心,不再是駕駛訓練機。、
兩人都曾經是軍隊中優秀的飛行員、試飛員,訓練機登陸訓練對于他們而言,熟悉幾遍,很快就能做到十次降落,十次通過。
剩下更多的是看實際情況,進行隨機應變。
這里面運氣占了很大一部分,如果運氣好,選擇的登月坐標地形平坦,或者月球上沒有出現意外,駕駛登月艙哥倫比亞號登陸,只不過是順水乘舟的事情。
所以,兩人的日常訓練,變成了進入登月艙模擬倉,配合工程師們,對整個哥倫比亞號計算機系統,進行最后調試。
兩人在模擬倉中一遍遍進進出出,啟動模擬器系統,計算機給出各種突發事件,配合工程師解決問題。
從早到午,吃過飯后,又繼續從午到晚。
“指揮中心,計算機報錯,代碼C862-4。”
模擬倉操作臺上,顯示屏彈出一串紅色代碼,楊柏停下手中準備降落的操作,將錯誤代碼回報給地面指揮中心。
這模擬倉上所有計算機系統,是和登月艙哥倫比亞號使用的計算機系統,百分百相同的一套系統。
也就是說,在模擬倉中會出現的問題,同樣是哥倫比亞號上可能會出現的問題。
而這次訓練,這是完全模擬登月時的場景。、
所有地面工程師,都在指揮中心里就緒,指揮大廳每臺計算機上,都顯示著模擬倉反饋來的各種數值和指標。
這氣氛模擬,和真實登月基本毫無二致。
“導航員,告訴我C862-4是什么錯誤?”
飛航總指揮帕特里克·哈里斯,沖著坐在第三排計算機前的工程師大聲詢問。
導航員急忙翻開代碼手冊,開始根據代碼查找。
“C862-4表示超重警告,根據哥倫比亞號目前燃料剩余情況,還需要飛行至少十分鐘,才能進行降落嘗試,否則很有可能超重墜毀。”
導航員聲音才落下,哈里斯很快就接上作為總指揮的判斷。
“來不及了,月相不允許這次登月浪費一絲一毫時間,我宣布奔馳登月失敗,燃料工程師在哪?重新計算登月所需燃料,十分鐘后再次開始模擬。”
宣布完畢,大廳中四十多人從安靜的監視狀態,幾乎在瞬間進入另一個工作狀態,或者暫時沒有工作的工程師,則趁著這十分鐘抽出卷煙點燃,放松心情。、
楊柏也脫下宇航服頭盔,作為一次真實模擬,他和克林頓都是穿戴著幾乎二十公斤的宇航服,進行這次訓練。
這重量,放在月球那個低重力環境,自然算不上多重。
只是這里依然是地球,現在進行的訓練是登月模擬,而不是實際登月。
再加上,模擬倉中雖然也帶有溫度調節模塊,然而此時此刻正值夏天,楊柏早已被悶出了滿頭大汗——為了節約能源,宇航服的溫度調節系統并沒有打開。
十分鐘后,模擬訓練繼續。
模擬倉中警報再次響起,標注‘警報’的白色按鈕不斷閃爍紅光。
“指揮中心,這里是哥倫比亞號,出現新的問題,警報代碼A17-01。”
經過一天模擬,指揮中心對出錯處理流程已經算得上比較流暢,導航員立刻拿出代表A類錯誤的代碼手冊,只是無論他如何翻找,都找不到所謂‘A17-01’錯誤。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導航員頭上滲出汗水,他心中著急,卻翻遍手冊,也沒法找出錯誤原因。
“導航員?A17-01是什么警報?”
哈里斯語氣很平靜,就像普通聊家常一樣,但越是這種語氣,實際上越能給人以壓迫感。
帕特里克·哈里斯,作為美國航空航天局成立以來,就一直擔任著飛行器指揮中心的飛航總指揮。
從水星計劃到雙子座計劃,從普通衛星發射到如今阿波羅計劃,每一次火箭發射的總指揮都是他,是NASA中地位和威信,僅次于航空主任和總工程師兼局長的人。
“正在查,總指揮,馬上有結果。”
邊回應著哈里斯的問話,導航員又換了一本代碼手冊,他手速飛快,雙眼掃過一頁頁代碼,又一次次PASS。
在指揮大廳一面玻璃墻之隔的替補指揮席上,楊柏的女鄰居西蒙斯也已經打開一本代碼手冊。
翻到了‘A17’代表的錯誤:統計數據超出閾值。
然后又找到其他‘-01’的代碼,大多數‘-01’代碼說代表的錯誤,基本上都是過熱:引擎過熱、電路過熱、艙體外部過熱……
‘A’類代碼則是專屬于計算機硬件的錯誤代碼。
將這些條件串聯起來,西蒙斯很快得出結論,接著按下耳機通話按鈕。
“總指揮,我是琳恩,‘A017-01’代碼應該是計算機過熱,只需要重啟計算機系統,可以繼續登月。”
然而,她才說完,耳機中就傳來導航員反駁的聲音。
“琳恩,你越權了,這是導航員的工作。”
西蒙斯無奈嘆口氣,作為替補指揮官,她確實沒有直接給出意見的權利。
作為一位在物理和數學領域,都有不錯建樹的女性科學家,西蒙斯并沒能成為肯尼迪航空中心,飛行器中心的首發任務指揮官。
即使作為一個科學部門,NASA依然有美國政壇的弊病——官僚主義。
在美國,普遍而言,女性想要成為這套系統中的官僚,要比相同能力的男性困難許多倍。
西蒙斯將目光看向首席工程師安德烈,又轉頭看向總指揮哈里斯,期待兩人中有一人能夠采納她的意見。
此時還在模擬倉中的楊柏,并不知道指揮大廳發生了什么事,他穿戴的宇航服中,通訊無線電頻道只能聽到總指揮的聲音。
于是再次開口詢問:“休斯敦?代碼A017-01的含義是什么?”
惱人的警報聲依然在模擬倉中響個不停。
哈里斯也有些不耐煩起來,直接沖著導航員大吼:“導航員?”
“還……還在查……”
然而時間繼續推移六十秒,導航員此次沒法拿出答案,哈里斯也沒有采用西蒙斯的意見。
“登月終止,任務失敗。”
哈里斯嘆口氣,作出這個決定:“今天先到這里,明天繼續。”
一整天下來,模擬訓練說不上表現多好。
三十多個不同突發事件模擬,有順利解決問題,繼續登月,任務成功的時候。也有問題未解決,中止登月,任務失敗的時候。
總體而言,失敗次數要比成功次數更多。
而且‘A017-01’是一個預料之外,并不是工程師提前模擬的錯誤,因此沒有被記錄在錯誤代碼手冊上。
訓練結束,全員解散下班,導航員有種深深挫敗感。
西蒙斯同樣有很深的挫敗感。
她從大學畢業后,就因為對航空的興趣,還有對太空的熱愛,而加入到航空局中,至今已經六年。
自從幾年前,她和父親之間,因為對待科學的態度相沖突,西蒙斯更是直接住進肯尼迪航空中心,住在面積只有楊柏宿舍四分之一的狹窄辦公室里。
但無論西蒙斯怎么努力,每次飛行任務,她都只能呆在替補指揮席上。
即使遇上首發指揮官們因身體問題,臨時缺席,被送進指揮大廳替補的,通常也是另外一名男性工程師。
這些,都給西蒙斯帶來挫敗感。
替補指揮室里,所有人都已經走光了,只剩下西蒙斯一個人呆坐在椅子上。
局長安德烈從門外經過,見到正撐著下巴發呆的女工程師,便拐進替補指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