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同往常一樣斜照在“陳家藥鋪”門口高掛的大藥葫蘆上,葫蘆隨風擺動發出“蹭蹭”的聲響。
陳舊的木式招牌橫掛在屋檐下,可以看出這個藥鋪已久經風霜而不再惹眼,但大門兩旁的一副對聯:天上老君八卦爐內練仙丹,地下朽醫百眼柜中存靈藥。卻不謙不虛異常鮮明光亮,一看就是藥鋪主人家新換上去的。
隨著藥香,跨過門檻,便直接進入藥鋪的大堂。
藥鋪的內堂和門口的招牌很是相稱,一個陳舊一個老套,除了擠破臉也要挨在一起的藥柜和柜臺,能放下的便也只有藥柜旁一處看診的桌椅,而就是這些,整個大堂著實也已經被填得擁擁擠擠。
藥柜和桌椅間橫著的那張長長的柜臺內,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姑娘照常無恙地站著,頭低垂著,手閑散地舂搗著藥材。
耳畔的秀發用簡單的發髻攏起盤在兩邊,背后的長發隨意鋪灑在腰間,散落在額前的劉海擋住了小巧的臉頰,除此之外,清潔簡單毫無裝飾。
今天來藥鋪里抓藥的人極少,整個大堂只聽到杵撞擊藥缸的聲音,像穿著板鞋踏著木地板一樣沉悶。
猝不及防之下,這種平靜猛地被攪動開來,清一色踏著板上帶釘的官靴,但腳步聲卻談不上齊步走規格,兵器聲及亂糟糟的嚷嚷聲更是一時間混在一起。“讓開,讓開,快滾開。”一群拿著利器的官兵一邊跑一邊大聲呵道。
街道上不管是買東西的,還是賣東西的,見了這陣勢,都忙著躲到兩旁,只為兵家騰出一條寬敞的大道。
退到街市兩旁的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也顧不上地上的狼藉,而是一下子都成這場變故的當事人似的,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這下城門口可是出了大事了,有一大群難民都在往城里擁,我可是親眼見著守城的官兵都快攔不住了,瞧瞧,眼下這群一定又是去增援的。”
接著另一個知情人特意壓低了聲音,鎖著脖子,捏著嗓子道:“我可是知道這些難民都是從左州那邊逃過來的,左州那邊正在鬧蝗蟲,人都沒吃沒喝了,又攤上老鼠來搶食,可不又是沾著鼠疫,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剩下的趁著還能走能動,可不是要逃出來活命嘛,想想都可怕,太可憐了?!?p> “老祖宗哎,這瘟疫可千萬別染到我們夜泉城啊!我孫子還這么小,沒買房置地,沒娶妻生子,還要我照顧呢,我還不能就此活到底?。 彪S后一個牽著孩子的老婆婆用袖口抹著涕淚哭道,孩子翻著白眼伸出舌頭仔仔細細地舔著手上的糖葫蘆,也不去管這個平日里就樂于高一聲低一句亂吼的奶奶。
旁邊一個群眾接過老奶奶的話道:“這可說不準,聽說這群難民先是去了附近的州縣,當時也是被攔得密不通風,不讓進城,誰知困在城外的一個商販是守城官兵的舅舅,就是乘著夜黑風高,神不知鬼不覺地就開了邊門給放進來了,恰巧這舅舅已經染上了瘟疫,最終是連累著整個州縣的百姓。所以說官府嘴上說是封住了,奈何底下人會不會講人情世故,就要看看咱們夜泉城外有沒有誰的舅舅,誰的外甥了?!闭f著都哈哈大笑起來。
藥鋪中還在搗藥的小姑娘聽到吵鬧聲,便抬起頭,伸著細嫩的脖子側著耳朵往外聽。
稚嫩的面孔上,一雙大眼睛被烏黑細長的睫毛鑲嵌在中間,似春水明凈而又含微微波瀾,飽滿粉嫩的嘴唇似兩片花瓣,不施粉黛卻如花朵般嬌嫩,不著綾羅卻似春風般清爽,想定是那天宮的仙童走失在人間,否則怎會同畫中的仙子如此相像。
官兵漸漸跑遠,街兩旁的兩股人群也漸漸散開,惶恐歸惶恐,但只要災難還只是停留在城門外,夜泉城中平民百姓的這顆躁動的心,也只能暫時還是放在胸腔之中照常為過日子而跳動。
“子苓,子苓。”聽到了叫喊聲的小姑娘迅速收回了脖子,立馬埋頭繼續搗藥,可想這聲音平日里表達的多半并不是很溫柔。
只見一位婦人從后堂走了出來,珠翠發簪齊刷刷地將四周的長發別在頭頂,只留下額邊兩股茸發搭在兩側,短衣長裙外穿著一件黃褐色的對襟長衫,成熟中更添一絲婉轉,這人便是陳家藥鋪的陳夫人。
陳夫人是本地讀書人家的小姐,身上自帶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舉止投足間都不失禮儀。
此時這兩位湊到一起只看模樣,不用多想便已知曉是一對親生母女,但在這位小姑娘眼里她卻不認同這種相像,畢竟在她覺得自己斷然沒有母親這般嚴厲。
陳家藥鋪的掌事人本名陳醫笑,分別也就是這二位的相公和父親,因半生行醫,并將行醫配藥貫徹的太過徹底,所遇之人總是“陳大夫”的叫著,到了最后陳醫笑的本名卻并沒人記得,唯有陳大夫這個名字卻深得人心。
陳大夫本是外地人,赤腳行醫問藥到了此處,并憑著家傳的醫術在夜泉城站穩了一方鋪面。當陳大夫委托媒人上蘇家提親時,陳夫人的父親蘇舉人,因見陳大夫雖不是大富大貴,卻難得為人踏實,醫學精湛,開了個藥鋪也算是穩穩當當不愁用度,最重要的是夫家如此之近,也算是找了半個上門女婿,后半生有了個依靠,所以也爽快的答應這門親事。
“穩穩當當”被蘇舉人看得很準,但蘇舉人倒是沒算到,十幾年后竟還是這么“穩穩當當”,除了鋪子舊了十幾年,陳家藥鋪竟還是陳家藥鋪,沒有任何大富大貴的氣色。
陳夫人自小受著父親的教育,自然知道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即便帶著不安,但是還是坐上花轎被抬到了陳家。自嫁到陳家后,自然也是夫唱婦隨,里里外外幫忙操持著。
陳夫人來到門口先看了看門外又轉頭對陳子苓說道:“吳媽已將午飯都準備好了,今天鋪子里面沒什么人,祥子也不在,還是早些關了門去后堂用飯。你父親出城看病,不知道幾時能回來,城門口又鬧的這么兇,真是不讓人省心。”
陳子苓正心不在焉地整理藥材,聽到母親這些話,才突然想起來父親還在城外,心理免不了責怪自己對父親不夠關心,所以趕緊收拾好藥材走出柜臺。
母女倆正一邊說話一邊要關藥鋪的門,突然聽到外面哐當一聲,闖進來兩個衣衫襤褸的漢子,兩人先是看了看受驚的母女倆,接著用哆哆嗦嗦的語氣大聲恐嚇道:“你們倆老實呆著,千萬別動,我們只拿藥材,不傷人命?!?p> “別啰嗦,趕緊拿藥!”同行另外一人壓低聲音呵道。兩個人的口音聽著有些渾厚,而且夜泉城也還沒衍生過搶藥鋪這個行當,所以陳子苓斷定此二人是城外逃進了的難民。
眼下祥子給王員外家送藥去了,吳媽做好飯也出去了,藥鋪里只剩下這對母女。兩人看到這一幕不由得身往后縮,退回后堂,手忙腳亂地關上門,也管不了前廳的狀況和藥材。那兩人也顧不得去追母女倆,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口袋里裝藥,然后看看門外沒人注意,便暗暗地跑掉了。
母女倆躲了很久,聽到門外許久沒了動靜,于是虛開一條門縫,透過門縫見人已離去,才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走出來。
藥柜被抽得雜亂無章,藥材更是烏七八糟地散落一地,陳子苓不免惋惜著暗暗嘆道:“可惜了我半日的勞動成果,早知你們要來,反倒不如隨它罷了!”而心里卻又擔心著這兩個偷藥賊來,許多如此相似,若是未加區分,胡亂吃了便是更加傷身,果然這小姑娘骨子里還是醫者父母心。
正當這位小姑娘惋惜之時,門外又重新吵吵嚷嚷起來,眾人七嘴八舌地又如炒黃豆一般,嗶哩吧啦地議論起來:“官府已經把城門關了,不過還是有幾個難民逃了進來,你們可別不信,我可是親眼所見?!?p> 另外一人也附和道:“對對,可嚇死我了,官府正四下抓人呢,也不曉得會躲到哪里去?眼下這夜泉城被封得像鐵桶一樣,這想進的休想進來,想出去的也甭想出去?!?p> 站在門口的陳夫人已經是站不住了,顧不上藥鋪的狼藉,拉著陳子苓就向城門口沖去。只見城門口增添了許多士兵,里里外外圍了好幾層,手里不是握著長矛就是提著大刀,唬的人們只敢半伸著腦袋遠遠地看著。城門更是被鎖得嚴嚴實實,恰似連門縫都被泥糊住了一般,透不過氣來。門外都是拍打城門的聲音,門內凈是恐嚇威嚇的口氣。
“官爺,這城門不能關啊,我家相公還在城外呢?!标惙蛉死愖榆咧钡膯柕??!俺峭怆y民鬧的兇,這是皇甫大人下的命令,你們趕緊離開,別在這妨礙官差辦事?!?p> 官差大聲呵退陳夫人。母女倆眼看城門一直緊鎖,即便著急也只能是干著急干等著,只得先考慮回家想想辦法。
陳子苓和母親剛想踏進藥鋪的大門,卻被一個急匆匆從堂內沖出來的男子給差點撞倒,嚇的陳夫人腳下一軟坐在地上,以為那搶藥的去而復返。
陳子苓見那人卻異常開心,趕緊扶起自家母親并詫異的對那人問道:“恒哥哥,你這慌慌張張的干嘛呢?對了,你怎么來了?不是說今天戲園子很忙嗎?”
謝恒一把拉過陳子苓的手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傷著?聽說流民闖進來了,藥鋪怎么這么亂,你去了哪里........”。“咳咳”陳夫人左手掩面,額頭緊縮,佯裝幾聲。
謝恒正一大堆關心和為什么還沒說完,看到子苓旁邊不悅的陳夫人,不免覺得自己的行為太過唐突和無禮,趕緊放下陳子苓的手,恭恭敬敬拱手向陳夫人道:“陳伯母好?!?p> 陳夫人本無意讓謝恒入內,但三人就這樣堵在門口也不太像話,因說道:“有什么事情,先進屋說。”陳子苓笑著給謝恒使了個眼色,謝恒尷尬的跟著陳夫人進到里屋。
三個人就這樣端坐著,街上的吵嚷聲襯托著屋內異常安靜?!澳赣H!”子苓的聲音舒緩了謝恒的窘迫,“父親也是慣常出城瞧病的,您先不必著急,想來父親這兩天大概不會回來,即使回來了,當看到城門關著,自然會在城外找地方先落腳,您先別著急?!?p> 原來陳大夫出城了,謝恒在心里默想著?!俺情T外都被難民.....”陳夫人正待繼續說下去,但細思這樣胡亂瞎猜也于事無補,還是靜下心來想想其他辦法,于是說道:“我累了,先進里面休息,祥子你去把藥鋪的門嚴實了,今天城里亂的很,你也早點回家陪著家人?!?p> 祥子送了藥已經回到藥鋪,領了師娘的差遣就要去關門,謝恒和陳子苓也聽到話里的意思,謝恒忙起身拱手說道:“陳伯母,那我也先告辭了?!薄昂愀鐑郝飞献屑汓c,現在外面亂的很,就不讓子苓送你出去了?!标惙蛉苏f著進了里屋。
謝恒看陳夫人進去后,說是要走,但還是拉著子苓到了前堂,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才放心地問道:“藥鋪怎么亂成這樣,你沒事吧?”“我沒事,真真的沒事,不信你看。”陳子苓說著,把臉湊到謝恒面前,并露出她那一抹陽光似的微笑,就是這種笑容可以讓所有的不快一下子消失。
陳子苓看著謝恒仍舊緊張著急的眼神,就將今日藥鋪發生的事情挑重點的講與謝恒,并再三強調自己沒事,謝恒仔仔細細又問了一些,見陳子苓確無傷痛方才放下心來。
而陳子苓突然將笑意盈盈面容收起,皺起眉頭擔憂地說道:“只是還不知道爹爹現在怎么樣了?”謝恒安慰道:“先別擔心,陳伯父也是經常出遠門看診,城外認識的人也多,總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先去打聽打聽,戲園子里面人多,什么來路的人都有,興許能打聽到點城外的消息?!?p> 陳子苓扯住謝恒道:“恒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吧。”“祥子,門關好了就早點回去吧,現在外面不太平,還是待在自己家里比較安全?!敝苯拥皇эL度的聲音從里屋傳出來。陳子苓偷偷放低聲音輕輕地說道:“你先走,我晚點得空出去找你。”
謝恒本想多待一會,但是想想里屋的陳伯母,只能作罷,臨走前對陳子苓說道:“你就在家里好好待著,外面現在確實不安全,等我好消息?!?p> 夜泉城外,這個讓家人掛念的陳大夫,卻是在給陳子苓的姨父寒食看診。陳子苓的小姨名叫蘇穎,小陳夫人八歲,蘇母早亡,蘇舉人雖對女兒們衣食住行上照顧的還算周全,但小女兒卻最是粘著姐姐,父女倒顯得不是那么親切。
寒食是陳大夫的老相識,陳大夫做走方郎中的時候,寒食在做收購倒賣藥材的生意,陳大夫開藥鋪后寒食定期會將收來的藥材送到藥鋪,陳大夫對寒食提供的藥材也甚是放心滿意。
蘇穎作為小時候姐姐的跟屁蟲,長大后更是喜歡混在姐姐家的藥鋪里,還沒陳子苓的時候,幫著整理藥材,有了陳子苓后便是整天一根繩子,一頭拴著侄女另一頭系在左手腕,門前門后街上巷口地溜達。當然也能經常見到寒食,久而久之,兩人在陳子苓這個孩童的見證下,情愫漸濃。
寒食依著陳大夫的樣子到蘇家提親,蘇舉人先是詫異,接著是氣急敗壞,這個滿山跑的勞力漢怎么能配得上自己的寶貝小女兒,可想而知寒食并沒有受到陳大夫那般禮遇。
而蘇穎也被嚴密地關在房里,一日三餐地伺候著,但是絕對不讓踏出房門半步,蘇舉人生怕一開門他這個寶貝女兒就變成蝴蝶飛走了。
蘇穎在頭幾天完全拋開淑女的守則,耍橫、絕食、躺地打滾、一哭二鬧三上吊,什么爛法子都用上了,但看蘇舉人不為動容,鬧著鬧著也就安靜了。
蘇舉人以為這個女兒想通了,就準許在姐姐的陪同下出門,誰知道這一出去真的就“飛”走了。
蘇穎以死相逼:“你不讓我嫁,我就只有死了?!闭f著就拿起剪刀就要抹脖子。陳夫人從小帶著妹妹長大,竟也如同母親一樣,即使爹爹不管妹妹,這個姐姐也不能看著妹妹尋死,最后只得在妹妹的生命脅迫面前妥協。
寒食按照約定的時間早早地在城門外等著,分別甚久,自然是千分相思,萬分別愁。
陳夫人見兩人你儂我儂,生怕舉人父親會追過來,雖是不舍,但只得催促著說道:“快走吧,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等安頓好了,一定要來封信?!辈⑸砩蠋У谋P纏和貴重首飾都給了妹妹,“以后自己在外面不比在家,要.....”陳夫人哽咽著已經說不下去。
寒食感激著這個姐姐說道:“姐姐,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蘇穎的?!钡绖e后,姐姐望著兩人遠去的路,想著妹妹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不免后悔做了這幫兇。時至今日,每當陳夫人想起妹妹,心中不免都是對自己的埋怨。
當蘇舉人發現女兒不見時,為時已晚也。租了匹快馬,追出城外幾十里地,哪里還尋得到半個影子。怨大女兒也于事無補,畢竟現在身邊只有這么個大女兒,只撂下一句這輩子最想收回的話:“她想走就走吧,以后就當沒了這個女兒?!?p> 陳子苓那時還只是個五歲的小丫頭,支離破碎、模模糊糊的記憶中隱約能想起來有這個小姨,經常拿繩子牽著自己在街上逛,而且總是一日六餐地給自己買糖葫蘆。
因這糖葫蘆,陳子苓可沒少在晚上被滿口的蛀牙給疼地嗷嗷大叫,擾的四鄰難靜。
蘇穎和寒食離開不久陳夫人便收到來信,大致是已經安頓好,讓姐姐不要擔心,也請跟父親說一聲,女兒既然選擇了也絕不會后悔,只盼他老人家保重身體,讓他老人家不要記掛。
蘇舉人又是趁著怒氣,寫了幾句脫離關系的話夾在信件中,一同給了蘇穎,再后來幾年就再沒妹妹的任何書信。對于整個家人來說這個妹妹,小姨,女兒就都已經活在夜泉城留下的記憶中。
兩年前,陳大夫在柜臺整理藥材,聽到有人叫了聲“姐夫”,陳大夫詫異地回頭看去,眼神在原地楞了一會兒,才脫口而出“寒食”的名字。
寒食較之前黑了很多也瘦了不少,但人看起來還是精神和干練的。陳大夫一邊領著寒食往里屋去,一面關切地問道:“妹夫,快快進來,這些年你們都去哪里了,我們可都時時掛念著啊。”并難掩激動之情叫著陳夫人:“夫人,妹夫來了?!?p> 寒食跟著陳大夫往里面走,熟悉的門道,只是被磨的更加光滑,寒食心中不免一股酸楚,但仍舊整理好情緒道:“這些年外面跑了跑,今天是元宵節,我經過這里辦事,想著過來看看你們,順便購置點物件?!?p> 當忙碌中的陳夫人在里屋聽到“妹”字時,趕緊扔了手上的家伙,提著裙擺,如同她那個一直被教育的女兒一樣,不顧禮儀形象地跑了出來。
陳夫人看到寒食也是一愣,繼而大喜,接著四下尋找妹妹的身影,見妹妹不在,便急切地問道:“妹妹在哪里,怎么沒和你同來?”寒食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被陳夫人一個一個問句堵得沒辦法接話。
陳大夫拉過陳夫人,抹掉陳夫人臉上因著急而滴落的淚水、汗水,安慰道:“夫人,別急,人都在這了,還怕他跑了不成,先讓妹夫坐下來,咱慢慢說?!标惔蠓蜃屢患胰俗聛砺氄劊⒎愿老樽尤蕚湫┚撇?,并再三囑咐道:“祥子,去戲園子把子苓一起叫回來,一定要告訴她家里有重要的事情,讓她趕緊回來。”
這個時間不用說也知道,陳子苓一定是在戲園子里面待住了。祥子先來到戲園子,看到正沉浸在演出中的小師妹,猶猶豫豫走到陳子苓面前說道:“師妹,師傅讓你趕緊回去呢?”
陳子苓見祥子擋住了自己視線,不耐煩地趕緊撩開祥子并說道:“師兄,再等一會,正演著呢!我旁邊這座位空著,你也一起坐著看,晚回去一會,父親不會怪罪你的?!?p> 陳子苓的眼睛一直盯著戲臺,說話間也不曾錯過一眼。祥子見小師妹跟往常一樣又拿話來搪塞自己,便依著師傅的吩咐說出了家里的大事道:“聽說是夫人的妹夫來了,正在家里敘舊,讓你趕快回去?!?p> 陳子苓一聽是妹夫,難道就是父母口中一直提的姨父,并想著小姨也一定來了,要不回家看看,嘴巴似乎有些想要松動想要離開。
這個從自己五歲開始就再沒任何新記憶的小姨很是讓她好奇,好奇的是她的“英雄”事跡,是她那顆為愛竟狠到離家出走的決心。
陳子苓迫不及待的想回家看看,但是屁股卻沒從椅子上面挪開一寸,心里想著小姨肯定會住幾天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所以先敷衍祥子道:“師兄,知道了,我這就回去?!?p> 祥子知道陳子苓這又是敷衍,但又要去置辦酒菜,只得強裝鎮定,狠下心來要對付這個小師傅道:“師妹你快回去吧,師母可說了,你再不回去,明天就把你鎖在家里,不讓你來戲園子,不給你零花錢,不讓你出門,說不定還逃不了一頓打?!?p> 哎,可憐的祥子,使的招數不過是陳夫人用慣了的,不管怎么鎖,陳子苓總有辦法跑出來,也是邪了門了。陳子苓盯著戲臺笑道:“知道了,馬上回去。”說著就抬起屁股,做出要往外挪的姿勢,見祥子信以為真就急匆匆離開,轉而又找了個小板凳坐了下來,終歸是看到了結局,才匆匆離開。
陳子苓從戲園子一路沖回藥鋪,進入大廳便發現那個陌生的姨夫坐在飯桌上,不免仔仔細細打量著。
陳夫人見陳子苓這許久才回來,嘴上不免又是嘮叨又是埋怨道:“子苓,你怎么現在才回來,不知道家里來人了啊,快過來見見,這是你的姨父?!?p> 陳子苓行了禮并叫了聲:“姨父好。”四處張望,并未見其他人。陳夫人見女兒跟自己一樣尋找的眼神,便解釋道:“你小姨身子有點不舒服,這次不方便過來。“
在寒食的記憶里,陳子苓仍不過是那個被蘇穎牽在手里,一串糖葫蘆就讓她乖乖聽話的小丫頭,眼下竟然長成了個大姑娘,不免感覺時間流逝的太快,自己是很久沒回這個地方了,感慨地說道:“子苓都長成大姑娘了,我和蘇穎真的是很久沒回來了。”
席間不過是聊聊家常,詢問蘇穎的身體情況及兩人這些年的去了哪里。寒食帶著蘇穎這幾年走過很多地方,看遍了大好河山,但更是經受了各地的風霜雨露,最后實在累了乏了,便想著還是找個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定居下來,夜泉城內懼怕著蘇舉人,所以就一直沒敢回來。
一次寒食上山采藥的時候碰到了個半山的村莊,香山村的居民都以采藥買藥為生,寒食幾趟下來,便和山里的村民熟悉,而后就帶著蘇穎定居下來。
二人想著此地天然生長著藥材,山清水秀自然對蘇穎養病也有幫助。就這樣寒食負責把村民的草藥收集好帶到附近的村莊和城里換些錢財和生活用品,蘇穎則負責照看他們的小家,日子過的也是自在。
親人見面自是說不完的話,看天色漸晚,寒食起身說道:“姐姐,姐夫,我先回去了,這次出來匆忙,也是臨時起意要來夜泉城,未曾跟蘇穎交代,所以要早些回去,以免她掛心?!?p> 陳夫人心里也記掛著妹妹的身體,所以也不去挽留寒食,便站起身來說道:“跟妹妹說一聲,爹爹并不怪她,只要她回家就好,讓她放寬心養病,等身體養好了就回來看看爹爹,家人都記掛著她?!标惙蛉苏f著不免又想起來送妹妹出城的場景,收不住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寒食雖和蘇穎兩人兩情相悅,卻因自己害的蘇穎不敢與家人相見,自知是欠蘇穎太多,見到姐姐如此傷心只得強忍心中的酸疼回答道:“知道了,姐姐?!北愀鎰e了陳家。
陳子苓站在門口,看著這個有著模糊印象的背影漸漸遠去,不免覺得小姨確實是個女中豪杰,感情婚姻上的豪杰,跟著自己的愛人“闖蕩江湖“應該是最浪漫的事情,并想著自己以后定然也要找個情意相投,不論貧賤富貴,雖未必一定要離家出走,“仗劍天涯”,至少要愛的“轟轟烈烈”,就算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果然又是個被滿冊子才子佳人、碧海青天所毒害的傻丫頭。“子苓,快回屋了?!睕]等陳子苓被本體的臆想帶的太遠,陳夫人的聲音已經將這個下丫頭拉回到現實。陳子苓正要轉身回屋,卻突然想起謝恒來,早已約好了晚上出去看燈會,不免又急匆匆的跑到后門,發現謝恒已提著一對粉嘟嘟的兔子燈,等在今晚最圓的月光下。
笑而相視:只盼人月兩團圓,此刻再無悲傷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