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臨時監護人
第二天我睡足起來,門口臺階上閃亮的大太陽里,爸爸在小門邊跟人說話,揉揉眼睛一看,原來是賣冰棍的姥姥。我飛跑下去,大叫:“冰棍兒姥姥!”“是耿姥姥。”爸爸笑道。耿姥姥伸手摸摸我亂蓬蓬的頭發:“嚇著沒有啊?昨天聽她說嚇得我半天不會走,多懸哪!這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爸爸掏缸里的水,用水瓢刮得缸底一片響,我捂住耳朵:“用得著那么干凈么!”他頭埋在缸里說:“誰想你能掉進去。”嗡嗡的聲音很好玩,我趕緊跑過去趴在缸沿對著缸底亂喊亂叫。忽然想起昨晚看的電影,跟我爸說我想要把手槍,他說沒有。“紅纓槍也行。”他說也沒有。“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去找賣冰棍的姥姥玩好不好?”“我能隨便吃她的冰棍不?”“不能。”我又說:“我有錢,跟她買總行吧?”他問我有多少錢,我把提包里的錢翻出來給他看,他說你比我有錢。我大方地把幾張鈔票撂給他,反正我也不知道那個錢怎么花。他猶豫了下疊好揣褲子口袋里了。
我爸說帶我去公園,先帶我到了一棟紅磚樓房前,走進去,地上碧綠的方磚隱隱透著白色細紋,“這是寶石嗎?”爸爸只顧盯著門看不理我。快到走廊盡頭,爸爸小聲問我:“你敢不敢去敲門?”我覺得好笑:“敲門怕什么?”“不是怕,就是——”“就是不方便?”我替他說。姥姥“不方便”時,比如要去董姥姥家串門前,看董姥爺在不在,就派我先去打探。“對,有點不方便。”“好吧,我去。”爸爸指給我哪扇門,“有人問,你就說找沈迎。”
我挺直肩膀上戰場般往前走。從看了電影,我就很有英雄的感覺,總有擺架勢的沖動。輕敲了幾下門,沒聲音,再重敲幾下,還是沒聲音,我索性用拳頭打鼓似的敲個不停。隔壁出來個矮個子女人,兩條眉毛擰在一起:“找誰?”我用她的語氣回敬:“找沈迎!”同時用眼睛橫著她。她轉頭看見了趕過來的我爸,立即滿臉堆笑:“姐夫啊,沈姐出差了,下周二才能回來。”我爸謝了她,拉著我就走。她還在后面嚷:“誰家孩子啊?挺豪橫,不怕人。”再次坐到自行車橫梁上,我才反過勁兒來:“沈迎是我媽啊!”“這孩子一陣明白一陣糊涂。”
公園里沒什么好玩的,到處都是人。女人都穿白襯衫配一條到膝蓋的瘦裙子,腿上裹著絲襪子,像一個人似的,看得人頭暈。有個高高的亭子叫望江樓,我和我爸坐石凳上吃面包香腸。我第一次吃香腸,被那奇異的香味勾著,吃了一截又要一截,我爸說:“你可真能吃。”我用姥姥的話回擊他:“我長個兒呢!”說完轉著眼珠,有點心虛。跟小關三兒他們在一起,我一直第一矮,他們不服我當元帥時,就叫我“小金豆子”。
第二天一早我自己爬起來穿衣隨便吃幾口爸爸留在桌上的剩飯,洗過臉跑到大柳樹下找耿姥姥。第一次她讓我回去拿了梳子替我梳頭發,第二天她帶個小小的綠塑料梳子來。我舉起梳子對著太陽,太陽給切成一道一道,梳子成了半透明的。我問耿姥姥:“這是寶石么?”耿姥姥接過來也對著太陽看了下,說:“有點像玉。”她說玉是一種石頭,“原來多,現在少了。”“為什么原來多?”“原來沒塑料。”“現在都哪兒去了?”她不知道。“原來的都哪兒來的?”她說是地里挖出來的。“那還不容易!”我想起院里煤堆后面有個小鏟子,我可以用那個挖。耿姥姥笑道:“不是哪里都有,得有礦的地方才有呢!”“礦是啥?”她解釋了半天,我聽明白了,礦就是個坑,坑里的石頭就是玉,是寶石。她伸手刮了下我鼻子:“你這小不點還真不好對付。”“我打破砂鍋問到底。”我用姥姥的評語替她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