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什么心理咨詢，值那么多錢？”

　　不單是那個男人提出質疑，金女士的眼睛和嘴巴同時睜大，拿起阿爾卡姆私立精神病院的賬單湊近，細細檢查，生怕看多了一個小數點。

　　安藝興見母親緩緩放下賬單，嘴唇蠕動，看一眼北川早云，欲言又止，轉而輕聲嘆氣。

　　安藝興猜母親想說這些花銷都是冤枉錢，直是沒好意思說出口——因為北川不是家人，還替老姐墊付了醫療費。

　　母親這幅表情，引起安藝興多年前的記憶。

　　那會剛從北濟道搬到野原市，母親工作繁忙，他和老姐就在放學途中的便利店購買生鮮。

　　然而母親回家一瞧，對子女長大懂事的欣喜蕩然無存，嘆了口氣，說他和老姐居然見標簽標多少就付多少，小聲抱怨他們沒有和便利店員講價。

　　安藝興還在回憶，那個男人敲打桌面，又拾起醫療單，湊更近看。

　　倒不是男人近視，實在是醫療單上英文字體太大，在夾縫中找到和平假名片假名擠在一塊的諺文很難。

　　男人又要求看病歷本，翻開到醫生寫的英文診斷，更看不懂了。

　　“什么心理咨詢，就說說話而已，你們小年輕啥都不懂，被醫院忽悠。”男人擺擺手，對北川失望道，“行了行了，你錢也付了，我不為難你，讓我女兒回家，錢一分不少補給你。”

　　付個屁！安藝興心里暗啐一口，你個混蛋又沒錢，掏母親的錢包真是爽快。

　　金女士沒在錢的問題上多嘴，只是點頭應和丈夫：

　　“是呀，是呀，那什么心理的，嘖，太貴太不合理了，你帶小雅花那么多錢，效果也不明顯嘛，還是讓她回來，我買點健康營養的給她補補，說不定就好了。”

　　北川耐心用平和的語氣解釋：“是這樣的，安同學的癥狀，需要長期治療，醫生推薦是一周一次……”

　　喂！安藝興在桌底下踢了踢北川，眼神示意不要在母親和那個男人面前講‘醫生推薦’。

　　果不其然，母親掩嘴驚呼：“一周一次？”

　　她低頭再看賬單，迎上北川的眼神變得急切：“北川桑，我懂你們年輕人信西醫，但是，西醫那些東西啊，不是百分百能治好病的。”

　　母親說著舉了個例子，她有個同鄉，幾年前在醫院檢查出胰腺癌，幾十萬円拿去做胰腺、脾切除手術，又做那啥化療，有六個月，可是復查發現指標依舊不正常，只好繼續吃藥，病情反反復復。

　　忽然，母親畫了個十字，語氣激動說：“后來啊，朋友介紹她找一個老韓醫，人家祖上是在景福宮給興宣大院君當御醫的，結合《東醫寶鑒》獨創的方子，傳承百年。”

　　“三服藥！”母親伸出三個手指，“你說靈不靈，在醫院手術，化療和吃藥一年多沒好，三副藥下去，那些指標又回到正常了！”

　　“所以啊，西醫藥猛，講究以毒攻毒，你看那些說明書寫的一堆副作用，還是老祖宗的法子靈。”母親語重心長地勸說北川，“你那心理治療，西醫唬人的，還是讓我帶小雅去看看老韓醫。”

　　那個男人點頭附和。

　　安藝興有些吃驚，他以為母親會說老姐是中邪。

　　畢竟三年級的時候老姐發燒，在醫院吊針一天沒好，母親急著說肯定是在老家經過墳墓被怨靈上身導致的，年幼的安藝興被迫穿奇奇怪怪的衣物，在病床前和巫婆跳大神驅邪。

　　就算母親現在不信了，安藝興扶額長嘆，她的觀念頑固如此，北川前輩該怎么說服……

　　安藝興瞥一眼身旁，才發現北川雙手捂著口鼻，肘架在桌面，緊皺著眉頭。

　　所以說啊，干嘛來交番調解，跟老媽和那個男人是講不通……

　　安藝興內心的牢騷一下暫停，注意到北川幅度微小而頻率快的肩頭顫抖。

　　居然在……偷笑？

　　你在干什么啊北川前輩！

　　“咳，那個。”北川早云用力一眨眼，右手虎口緊緊抵在鼻尖，捏著臉頰嚴肅說，“金女士，你誤會了，我不迷信科學，其實，我媽腰間盤的老問題，總去醫院治不好，也是找老方子解決的。”

　　母親眼睛一亮，贊同的點頭，“對吧？還是北川桑腦子靈活，怪不得在學校是做學生會的，比藝興和小雅兩個死腦筋強太多。”說著恨鐵不成鋼地看目瞪口呆的安藝興。

　　男人一拍手：“成了，既然沒問題，把我女兒送回來。”

　　“等一下。”北川早云一抬手，上身往前傾，神秘地說，“其實安同學的病，還另有隱情。”

　　夫妻兩對視一眼，豎耳靜聽。

　　安藝興找老姐的病歷本重復確認，是抑郁癥啊，還有什么？屁股也好奇地挪近。

　　北川早云取出老同學曾給過的一張名片，送到安家三口的視野中央，名片字體華麗，排版簡潔，設計風格流露出復古莊重：

　　靈之類咨詢所靈幻大師

　　天下第一靈能力者！市町的魔鹽使！半島靈參藥酒第十八代傳承者！和風與半島傳統醫學的貫通者！第一位將東亞草藥老方引薦給世界衛生組織的演講者！

　　名片羅列的一大串頭銜震驚夫妻二人，北川早云趁機說：

　　“從醫院出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安同學平日表現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抑郁了呢？沒道理啊，你們說是不是？”

　　安藝興恍然大悟，這哪是另有隱情，是以毒攻毒。

　　看母親和那個男人認可地點頭，心里不是滋味。

　　他們在北濟道的鄉下長大，經歷最多的莫過于挨餓，小孩被拐賣走，朋友河里游泳溺死，村里混混打架吐血而亡。

　　什么心理疾病，感冒發燒，在他們看來都不算事。

　　到了野原市，分明有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總不愿意向前看，只滿足于比北濟道鄉村優越的城市底層服務。

　　這種觀念已經在腦海扎根，并順著血管蔓延到胸腹，四肢，根本改變不了。

　　也許只能像北川前輩這樣，用西原町商店街的占卜騙子來忽悠了。

　　可是，安藝興眉頭皺緊，母親或許對傳統醫學和神神鬼鬼挑不出疑問，那個男人就未必，向來是好事信其有，壞事信其無。

　　而且那占卜騙子肯幫忙圓謊，要收不少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