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岔開話,笑道:“小阮說西邊山里有兔子,去瞧瞧……這來了好些日子,連顆肉絲都沒見著!”
“這塊以前都被我們掃蕩光了,又有兔子了?”
瓦青云一下子興奮起來,給身旁的劉龍進道:“劉哥,你去拿床下的那桶火油!”
“火油?要它干嘛?”李佑有些懵。
“呀,我們兩只叉子,那三瓣嘴可是四只叉子,怎么追的上?鉆進洞里了,我們就用火油放火啊!難不成相公真指望你背上的這鐵弓?”
瓦青云知道李佑脾氣好,所以話里有些揶揄道:“這把鐵脊弓純粹就是欺手的,誰能拉得開這家伙,快丟了它,背著死沉的。”
李佑笑道:“在我手里只有手欺弓,哪會有弓欺手……我們先走,今天礦上沒人管,一幫小崽子這里不見人,怕是都餓得跑山里尋吃食去了。”
“嗯。”瓦青云點了點頭。
弓欺手——這是射箭技藝上的一句術語。手強弓弱叫做手欺弓,弓強手弱叫做弓欺手。
西坑往西,走上不到一兩里,其實就入了大巴山的支脈,這里林大溝深,虎狼出沒已是司空見慣。
歷史記載上,虎患最為嚴重的莫過于明末,明末最嚴重莫過于四川。【注①】
其實這都是小冰河時期氣溫驟降導致的,虎狼也是要吃東西,氣溫急劇下降,導致食草動物銳減,這些畜生就開始下山,入村、入鎮,甚至入城,在當時都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可稀奇的是人類這在動物鏈中最高等的存在,變成了老虎最容易捕捉到的食物,竟然反哺了老虎的種群數量,最后導致了四川死于虎患的人口占比較大,
因此在龍門寨南山這一片地方,山匪很少設防,反正入了這深山,絕對會塞進了虎狼的嘴。
李佑和瓦青云沿著干枯的溪流溝溝往西走,沒走一會兒劉龍進就跟了上來,右手提著一個爛了上沿的木桶,里面盛著一些桐油,并給帶上了瓦青云的單刀。
“馬上就到了!”曾阮心急,跑的歡起來,搶在了最前頭。
李佑他們跟著拐了一處山坳,視野敞亮起來了,南北兩側的山麓[ lù]都較為平緩,沒了溪流,漸融為了一體,形成了小平原。
“人呢?”
李佑皺起了眉頭,只見曾阮大喊道:“裕哥兒……裕哥兒……”
這才有著幾個“黑煤球子”從荒草中鉆了出來。
“是小阮子,啊,李相公來了,還有青云哥……”
宋栢舜驚喜叫喊起來,一幫小崽子都往李佑這里匯聚了過來。
瓦青云著急的很,看到裕正春問道:“兔子呢?看著窩了沒?”
“呶!”
裕爭春等小孩,對瓦青云、劉龍進并不討厭,甚至關系還不錯,畢竟他們曾都在武英手底下,所以他從背后拿出了一只死了的肥兔子,這兔子還未僵,脊梁桿子上有深深的抓痕,腦袋卻被砸爛了。
“這么肥?尖嘴子抓的?”
劉龍進咽了咽口水,從地上抓起,沉甸甸的,估摸有著六、七斤重!
“嘿嘿,是只黃鷹,‘嗖’,一下子沖了下來抓住了,可是飛不起來,貪心又不走……哎,可惜我急著先砸兔了,應該先砸黃鷹的,不然兩個就一起給收拾了!”
裕爭春掩不住得意地說道。
李佑心里終于明白了,原來他們是故意讓小阮帶他來這里一起偷吃的,可惜就這么一只,這么多人怎么能夠吃呢?
“劉哥兒,你找處平地,把這兔子給孩子們烤了去……皮要仔細些啊,別弄破了……”
李佑沖著劉龍進說罷,又是向著宋栢舜幾個搗蛋鬼吼道:“哎,你們去幫著撿些干柴去,別亂跑,不聽話,等會沒肉吃!”
其實聽到馬上要烤肉,他們怎么可能亂跑?完全是李佑多慮了。
“兔子一般不走單吧?轉轉看,附近有沒有兔子洞!”
李佑向瓦青云說道:“如果能多弄幾只最好,我看礦窩子里礦徒鹽奴,都有幾個眼看都要死了……”
“相公宅心仁厚啊!”
瓦青云感慨道:“北寨里肯定是有很多糧米的,再不濟還有好幾頭肥豬、大羊,數十只雞鴨呢……只是每年九、十月,管糧臺的張倉為了熬冬,就只是給我們這等不討喜的人,用野菜、栗米米吊著命,除非能劫掠到些東西,可是附近壩子,哪里還有人影子哎?”
李佑沒說話,他早就發現曺二和施就恩、許立芳等心腹,不僅吃的大白米飯,而且還有肉,甚至有時候干的好的山匪如黃毛兒、古老三,趙來娃等,就會叫進去賞口飯。
每次他們倆蹲門墩上吃飯,嘴巴就“吧唧吧唧”震天響,得瑟的和吃滿漢全席一樣。
“他娘的,當只狗還驕傲的不行……不過大白米飯也確實是香,如果我吃……絕不會吧唧那么大的聲響,一定不驕傲……”李佑不動聲色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樂呵呵地想著。
瓦青云去帶了幾個孩子,便是沿著山麓{lù}尋找起來。
為了方便,李佑這里帶著黑溜子,瓦青云那里帶著裕爭春。
李佑沒走多遠,背后一陣腳步聲,歡歡地跟了上來。
“哎呦,小祖宗哎,你跑來干啥?”
李佑無語地看著頂著大丸子頭的橘子。
橘子小臉通紅指了指近不遠處的山腳下,道:“那兒……有柿子啊!”
李佑沿著她指的放向看去,果然在八十步左右,有一顆碾子粗的柿子樹,不過上面的柿子,只有那么零零星星的幾顆,多數都是被鳥兒給啄光了。
可是能有爛柿子吃,這也是極為不錯了,想想今年春上,李佑和吳爭春在兩當縣,和人搶個榆樹皮都差點鬧出人命。
“呀,有毛老鼠!”
突然黑溜子指著樹梢一顆柿子,道:“看,看,看,它在吃柿子,咦,不對……有倆!”
李佑拔出雙插【注②】,迅速挽弓搭箭,在他觸摸弓弦的那一瞬,強大的肌肉記憶,使得他行云流水左推右拉,
他目光集中在毛老鼠身上,右手及唇,目光落在了弓弝{bà}上方,手勢是蒙古扣弦式,拇指指護的溝槽扣住弓弦后,食指上扣在拇指上……
瓦青云瞅了瞅,轉過了頭,他不想讓李佑尷尬。
【注①】:《南充縣志》卷十六,《外紀》記載:“蜀保(寧)、順(慶)二府多山。遭獻賊亂后,煙火蕭條;自春徂[ cú]夏,忽群虎從山中出,約以千計。相率至郭,居人避易,被噬者眾。縣治學為虎窟,數百里無人蹤,南充縣尤甚。”
《安岳縣志》記載虎能“破壁、升屋、上樹傷人……少煙者,二十余年。”
劉石溪在《蜀龜鑒》卷5,作過粗略估計:“自崇禎五年為蜀亂始,迄[ qì]康熙三年而后定”,在漫長的30余年中,川南“死于瘟虎者十二三”,川北“死于瘟虎者十一二”,川東“死于瘟虎者十二三”,川西“死于瘟虎者十一二”。
且不管其真偽,但至少證明了明末的虎患是真的很嚴重。
【注②】:弓袋箭袋各一個,明代統稱為雙插,其都有束帶系帶,或捆或掛在鞓帶上。這時軍伍習慣,基本也是身體右側掛箭囊,左側掛弓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