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后院中門的邢有道,聽到外間的嘶吼聲,這下徹底面如死灰。
他朝著涌來的人群想要大叫,可是根本沒人理睬他,不知前面的哪個佃戶一腳將他揣翻,沖進了內宅一頓搜刮,什么金銀首飾、綾羅綢緞,管他是什么,撈一把,就一窩蜂地沖著最后面的后門涌了過去。
李佑自然是恨透了這幫愚民,方才在門外全殺的心都有了,可此時他更知道軍紀比什么都重要,當即給吳大鼎下令道:“帶著你手下的人整肅軍紀,喊出號令,凡是敢不聽號令依舊銀掠、濫殺的統統給砍了!”
“得令!”
“管子、小堅、從虎你們幾個跟我來,先去干了張壯根這傻逼!”
早在李佑沖門時,高墻的張壯根就看清了來人哪里是什么流賊,而是李佑!
他瞬間頭皮發麻,意識到李佑根本不是沖著邢有道來的,絕對是沖他來的!
他更知道李佑這幫人的不要命作風,這邢有道肯定是守不住,立馬趁著諸人沖進大院的時候,便是帶著心腹往外跳下高墻,往西邊逃了,那里有樹林,遠比騎馬好逃逸多了,再說騎馬他可是怕極了李佑的箭。
“剛才,他們跳出墻逃了!”高從虎跑回急叫道。
“草!”
李佑頓時跳腳,顧不得擦額頭斗大的汗珠,便是沖出了大門,可那里還有人影呢?
“唉……入你仙人個板板!”
李佑一屁股坐在石階上,這一下讓他懊惱極了,自從入寨以來,除了發明創造,他還未遭遇過什么像樣的失敗,可是今天這一波攻堅戰,先是讓他束手無策,接著忙來忙去,還是把主要目標給弄丟了。
而且這一次殺富濟貧,還偏偏是被一眾光腳的愚民與他為敵,這種荒誕的敵人,讓他一時心里五味雜塵。
擦了擦額頭汗珠,李佑立即回了宅子,張壯根跑了已是既定事實,現在還是迅速清理戰場最為重要。
邢有道這宅子并不是兩進,而是三進,嚴格上來說,肯定屬于違制,只有四品京官才能住三進院子,最外面這一進臺基、罩壁、有檐廊,有三個開間,中間叫明間,兩側叫次間,中間的叫堂,此刻這里除了一些家丁護院的尸體,基本已經沒了啥人影。
進了二院,發現邢有道早都被踩成了一團爛肉,靠墻的杏樹上被綁了不少青壯,有雇工,也有家丁。
這里有著四處廂房,有天井,天井旁邊滾落著兩顆腦袋,尸首上獻血還沒干,李佑看了眼服飾,是自己人,頓時面色微變,直接沖進了最后面的宅院。
一進門便是有著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地上躺著了不少死人,多數是女人,就是連著半樁子大的孩童都是不少!
其中一個身體肥大的自然是邢有道的正妻,其他三個則都是邢有道的妾室,其中一個也才十八九歲的模樣;
而地上的半樁孩子,最大的十一歲,是邢有道的小兒子,其他兩三個小的孩童,則都是他的孫子們,不過此刻全部都是躺在了血泊里,這樣陰寒的畫面,不由讓李佑渾身顫了一下。
“咋回事?”
李佑頓時冷若冰霜,盯著從走廊走來的吳大鼎問道。
“這不是我們人干的!”吳大鼎揉了揉額頭道。
“不是?”
“我們一進來就有著一幫佃戶、雇工,將這些家眷砍翻在地,有人還在拽他們身上的金銀首飾……屋子內一片狼藉,反正是被搶掠了不少財物家當!”
吳大鼎照實說道,其實他們這幫人早在出發前就被李佑三令五申,尤其是像黨鎖志等人有家屬的,軍法更是嚴厲,但凡有違紀,不僅自己要授首,家眷更是會被李佑趕出山寨,所以這幫礦徒根本沒有任何違紀的想法。
至于手底下的苗顯祖那一幫弓兵,本來就屬于龍門寨內的清流,所以除了殺了些抵抗的家丁、雇工外,基本沒有再動刀槍!
只是那一次在土官鋪上收編來的兩個雜役,見著了丫鬟動了念頭的,兩人將兩個丫鬟掠到了柴房,紛紛脫了褲子,卻又起了“你先我先”的爭執,被李欽相帶人趕來,拉倒了二院天井那里正了法!
“唉,這幫佃戶愚民當真是猛獸啊,當起狗來奴性滿滿,一旦爆發,這股壓抑著的奴性,又是洪水猛獸!”
李佑心里默默想著,不由得想起了魯迅筆下對于國人奴性的批判,有些精神層面的東西,并不是滿清奴役三百年導致的國民劣根性齊齊爆發,誘因或許還是自兩宋以來,儒學作為正統地位的繁榮興盛,同時有一部分腐朽儒學屁股歪了,從未加以扭正,越發猖獗地奴化平民。
但是中華的血性一直存在,故而明末清初中華英魂,不絕如縷。
“收斂了吧!”
李佑沖著幾人道:“先去糧倉,再找金銀……管子、從虎,你們帶上二、三十人先去大鼎那里,看看什么情況,我總是擔心,小心我們被包了餃子!”
“得令!”
管紅心、高從虎應聲而去,李欽相不由道:“那些從后門跑了的亂民還追不追?”
“哎,罷了!你不管我,你去忙吧!”
李佑想起那些本應該和他站在同一陣營的老百姓,這些人殺了那就是“魚肉百姓,殘暴之師”,不殺,反正就是些神操作、豬隊友,李佑實在是懶得去管他們。
“先生為何心情不好?”
宋栢舜仰頭看著李佑問道,這幫小子被李佑統統編入了戰時醫療隊,不過這次是夜襲,所以只帶了他們幾個小崽子,并沒有帶醫療兵的婦女來,情急之下李秀雋、洪大娥等人也是可以作為醫兵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幫民,難不成是刁民?”
宋栢舜本就讀過書,再加他心思靈巧,便是開口道:“以前在龍門寨,老當家死了,我們過的都是牛馬不如的日子,大家都是忍氣吞聲過著,可是先生您一來,拉起了大旗,這不,山寨里多數人都心里向著你……
所以我覺得民心一直都是存在著的,可是沒有一個強大的,有號召力的……反正就是沒有一個像先生一樣的人杰出現前,民心真的是沒有啥用,哪里有鄉紳放個屁來的重要。”
“咦?”
李佑被宋栢舜這句話給驚到了,這看似淺薄的話,卻昭示著一個很重要的道理,一時讓李佑茅塞頓開,陰郁在心頭的那抹不快,也是徹底消散不見了。
先秦時代孟子主張:君王執政應以民為本,民心所向即為天下趨勢;三國司馬懿臨死時所言: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君子之心者得諸侯;得諸侯之心者得士大夫;盛唐魏徵也提出“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
自古以來民心的道理不要說是統治者,就是稍讀書的蒙童也知曉,可歷代以來自陳勝吳廣之后,造反者也是多如牛毛,其中不乏王莽、劉裕、蕭道成等篡位者,可最終多是曇花一現,有人會說這是得位不正,不得民心。
可很少去思考這么一個簡單道理,統治是先于得民心發生的,什么都沒有,靠什么得民心?
說到底一切都是實力,就像大清跑馬圈地、繼征遼響、剃發易服,最后還不是坐穩了江山。歷史的車輪滾滾而過,還不是誰騎誰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