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傳旨太監,馮毅被押回正廳。
馮勝進光祿大夫、上柱國、太子太師,可謂備極恩寵,然而此刻老爺子卻根本高興不起來,臉色看上去還無比凝重。
“據爺爺所知,陛下只有當著最親近的人才會用咱來自稱,更何況是如此語氣之口諭,爺爺遠了不敢說,至少在陛下稱帝之后還從未見過,說說吧,陛下為何如此,一首《石灰吟》還遠遠不夠。”
馮毅頭大如斗,他死活都想不出老皇帝玩這一出到底是個什么用意,這不是玩人嘛。
“回爺爺話。”馮毅拱手道:“孫兒其實也不甚明白,自然也知道憑借一首詩肯定不至于,不過也正是因為這首詩,孫兒得蒙陛下召見,陛下召見孫兒的時候,信國公也在,吏部尚書詹徽也同時被召見。
孫兒聽陛下和信國公的意思仿佛是在打賭,陛下覺得詩詞寫的好未必會寫道德文章,也未必是安邦定國之才,而信國公似乎要和陛下唱反調。
信國公覺得孫兒詩寫的好,那文章也必然寫的不差,而孫兒能寫出那等言志之詩,若是在朝為官也該是棟梁之才,肱骨之臣才是。
于是陛下召見孫兒和詹尚書,并讓詹尚書當場出了一題,當場考較孫兒,孫兒無奈只能硬起頭皮寫了一篇八股,沒承想詹尚書竟然給出一個讓孫兒至今都心驚肉跳的評語。”
馮勝緊鎖眉頭問道:“何評?”
“詹尚書說孫兒有一甲之才……”
“什么?”馮勝豁然起身走到馮毅跟前,仿佛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似的問道:“詹徽雖說秀才出身,可好歹也是飽讀圣賢書的,他看了你的文章說你有一甲之才?”
馮毅苦笑道:“孫兒也知自己幾斤幾兩,自然是不信自己有什么一甲之才的,想來是詹尚書覺得陛下看孫兒順眼,故而順著陛下心意說的。”
馮勝在廳內來來回回踱著步子,馮毅說的有幾分道理,但仔細想想又根本沒有道理。
誠然,就算詹老匹夫想拍陛下的馬屁,說個有登科之才也就行了,何至于要說一甲。
更何況皇帝自打登基之后便也苦讀詩書,圣賢經典也是熟讀了的,文章好壞豈能看不出來,詹老匹夫若是一味迎合上意,只怕早就失了圣眷。
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馮毅寫的那篇文章確實還不錯,一甲有些夸張,但是二甲前列還是該有的。
“沒想到孫兒不但有詩才,還有文才,年余不見,爺爺倒是有些認不識你這個孫子了,你真是我孫子?”
馮毅汗顏道:“爺爺說笑了,孫兒身體里流淌著馮家的血脈,若不是您孫子,難不成還是李代桃僵不成。”
“倒也有些道理。”馮勝嗯了聲道:“如此說來是因為這篇文章,陛下便對你刮目相看?”
“也不盡然,事后陛下還問了幾個問題,孫兒一一回答,陛下于是龍顏大悅,便讓詹尚書給孫兒安排差事,詹尚書舉薦孫兒為兵部職方主事和五軍都督府的斷事官,陛下便將兩個官職一并賞給了孫兒。”
“陛下如此便能對孫兒這般親近?”馮勝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陛下出宮去了天下第一鮮,孫兒那日恰巧也在哪里二樓包廂訂了位子,陛下到的時候看見孫兒,便讓蔣指揮使叫了孫兒問話,孫兒也是稀里糊涂的回了些話,陛下便龍顏大悅,真要說起來,應該是陛下對孫兒有了先入為主的好感,還因為爺爺是陛下肱骨戰將之故吧。”
馮勝將信將疑,隨后長嘆一聲道:“罷了,總歸不是壞事,只是毅兒你驟然受了眷顧,更當謹言慎言才行,陛下將傅友德的孫女賜給你做了正妻,倒是省了爺爺我的事了,只是那劉家女娃平白丟了正室之位成了貴妾,貴妾也是妾吶,那個宋什么來著?”
“宋茹……”
“宋茹又是誰?”
“是秦淮河上頗有才情的女史。”
馮勝臉色一黑道:“女史?陛下怎會將一個女史塞給你做妾,而且還是良妾,此等女子能做個賤妾都算是高抬了她,爺爺還是要和陛下說說,此女不能入了公府,不行就給你做個外室好了。”
“爺爺……此事怕是不妥,陛下之所以讓蔣瓛替此女脫了賤籍,還塞給孫兒,在孫兒看來多半是因為此女乃是宋濂學士的本家侄女之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馮勝長嘆一聲道:“宋學士一代名儒,最后……不提也罷,既有此內情,那便這樣吧,下個月十八便按皇帝的意思操辦婚事,你既受了皇命要去揚州衛,這……你雖出身將門,但終究沒在軍伍歷練過,可有什么需要爺爺幫忙的。”
這可是白撿的便宜,馮毅自然沒有客氣的道理。
“孫兒想請爺爺給幾個得力的幫手,最好能刻薄,古板,不近人情的那種。”
馮勝奇道:“為何?”
馮毅微笑道:“爺爺在軍中聲威赫赫,可孫兒畢竟沒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貿然去了揚州衛,恐怕一時半會間難以服眾。”
“那是可以肯定的。”馮勝冷笑道:“軍中大多是直脾氣的漢子和慣會耍滑的兵油子,你初來乍到,就算不給你下不了臺,對你陽奉陰違最少常見不過,爺爺倒是可以派幾個從尸山血海里趟過無數個來回的親兵,狠狠震懾一下。”
馮毅微微搖頭道:“孫兒雖沒在軍中待過,但是孫兒覺得一支軍隊想要保證強悍戰力,可能涉及到很多方面,但是有一點尤為重要,就是軍紀!
令行禁止才能讓主將如臂使指,因而孫兒去了揚州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肅軍中風氣,制定專屬于揚州衛的嚴苛軍法,因此孫兒才會討要古板,不近人情之人為孫兒做事。”
馮勝嘆了口氣道:“軍伍沒有你想得那么簡單,不過既然你已經有了決斷,那爺爺現在也不多說什么,屆時自會給你幾個人,但愿你別讓陛下失望才是。”
“爺爺且放寬心便是。”
馮勝笑道:“那便好,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