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一個多星期,災民安置地那邊都是熱鬧無比,連帶著特稅司那邊晚上都是車水馬龍。
而隨著近二十個奇奇怪怪的項目放了出去,廣安城的災民立馬就少了一大半,花名冊上的數字銳減到僅僅有六千人不到,想必等到最后幾個依舊在拉鋸中的項目達成了合作,這些災民會被完全消化的七七八八不說,青壯人手還未必夠用。
之所以花名冊上的數字銳減了那么多,但停留在安置地里的災民依舊還有一小半……
一來是許多項目僅僅只是開始進入勘測設計階段,這些災民雖然簽了勞契,但入股的鄉紳商賈們卻一下子沒有那么多房間給他們住,因此暫時還是住在災民安置地,在繳納了低廉的代管費后,由衛生署和特稅司這邊代為照料;
二來嘛,華夏古代民間衛生知識貧乏,更有著表親結婚的習俗,因此這剩下來的災民里,除了有不少失孤兒童之外,更有數百人是身患先天殘疾之人——如果不出意料,這些人最終會被挑剩下來,然后被允許進入縣城乞討衛生。
但很顯然,這些事情輪不到楊默去操心,或者說他目前還沒這個能耐去操心——歷經了百余年的貧瘠戰亂,華夏大地上遭遇比這慘的百姓海了去了,他操心的過來么?
………………
衛生署。
楊默小心翼翼地從那間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破土房里把并不多的辦公物品拿了出來,然后蹲在門口的院子里打包——賑災的事情或許還有許多后尾,但疫病防控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他自然不需要繼續在衛生署這邊的危房里坐班了。
嗯……托某位神仙的福,災民那邊的衛生環境控制的不錯,再加上特稅司這次很是購置了一大批藥材來熬煮派發,在某個監察廳按察每日面無表情的現場監督下,衛生署也不得不加大篩查力度,前后小半個月下來,眾人所擔心的痢疾、霍亂等瘟疫竟然并沒有爆發的跡象。
“老大,蜀南道監察廳各處室的辦公室還沒修好,咱們現在就算是回到監察廳,也無非是點個卯后繼續出來流勘市監……要不,干脆直接去我家坐坐?許久未見,我父親思念老大的緊。”見到終于要離開這個隨時可能把自己壓成肉餅的破地方,林圖長長舒了口氣,然后一臉殷切的看著楊默。
所謂“流勘”,說白了就是跟后世的街警一樣到處巡邏視察,而沒了衛生署的這攤子事,楊默目前明面上唯一的活計就是市監處那邊的雜務了,因此林圖這個建議其實也挺合理——畢竟,在這個年代,市監處的小吏們對于那些商鋪而言,無疑是害蟲般的一種存在。
楊默聞言,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說了句:“公務在身……不去!”
說罷就挎上那個輕飄飄的小包裹,大步朝著外面走去。
見到楊默這幅做派,林圖的臉色別扭了起來——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他自然知道自家這位年歲僅比自己大了兩歲老大,決計不是自己這種菜鳥所能糊弄的。
但是……
一想到自己父親這幾天的坐立不安的表現和今早上的囑咐,小胖子心里就有些發苦;
作為特稅司邀請的最后一批嘉賓,林澤赫然蔚然其列。
而就如同最重要的嘉賓永遠是最后登場一樣,最后這一批被邀請的嘉賓數量雖少,但每一個在蜀南道都屬于重量級人物——除了林澤以及兩個本地的小蝦米。
說是小蝦米,其實也是廣安縣首屈一指的富商,其實力和身家遠在林澤之上——但沒法子,其余的嘉賓要么是自貢的鹽商,要么是橫跨政商兩屆的幕后大佬,本地這些所謂的富商,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夠瞧!
如此多的大佬跑到廣安縣這邊來,這件本身就已經有些詭異了,但更詭異的是,廣安特稅司由布政史率隊,齊齊出動了包括沐承、何旭在內的四位主事不說……言談之間,似乎這是個開頭而已,后續如果談的順利,還會有更高級別的人物參與進來!
本來這已經夠令人心驚膽戰了,但要命的是……林澤發現,這些人談的東西完全是他前聞所未聞的玩意。
這一下林澤就有些坐蠟了——跟一票子身份實力遠超自己的大佬們以看似平等的姿態坐在一起,聊一些他根本不聽不懂的內容,這絕對是商場中大忌中的大忌,一個不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偏偏特稅司跟鹽商那邊事前似乎早就進行過數輪溝通,兩邊把話說的云里霧里不說,還一點向他解釋的欲望都沒有,整件事情整的神秘兮兮的——甚至有兩次后續的溝通直接就沒邀約自己。
幾番下來,林澤終于弄清楚了自己的現狀——自己之所以能夠出現在這種場合,并且有充當小卒子的可能性,壓根底就不是因為自己實力夠資格,而完全就是特稅司當初瞧在某人的面子上添的一個附加物而已。
而縱觀自己所有認識的人里,誰有可能讓特稅司高看一眼……
這不明擺著的事么!?
而之所以特稅司的人竟然全程不打算向自己詳細介紹一下那個規模聽著嚇得死人,但自始至終讓人聽的云里霧里的項目,甚至連自己厚著臉皮上門拜訪也隨意找個理由推辭不見,其態度就很明顯了——因為一對兒女的一些表現,讓自己一家人在某人眼里的評分大大降低,連帶著他這個廣安縣里的新銳商賈,在特稅司的眼里也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如此一來,放在林澤面前的就兩種選擇:要么直接退出這輪游戲,要么重新獲得某人的重視。
但問題是,這個項目雖然聽的云里霧里的,但投資規模委實是他聞所未聞——偏偏從特稅司和那幫大佬們的嚴謹神態和分毫必爭的態度來看,這事不像是騙人的。
天見可憐,他林某人活了大半輩子,從未遇到過這種能夠令人沾點惠澤就能雞犬升天的超級生意,如果就此退出,他敢打賭,后半生一定會后悔到連覺都睡不著!
于是乎,便有了剛才的這一幕……
………………
一個時辰后,南門火神廟附近。
已經換了一身便裝的楊默正跟幾個彼此都不認識的挑夫擠在一起,在街邊興高采烈地涮著九宮格。
與后世的九宮格火鍋不同,這種為了攤派底料費用的用餐模式,根本就沒什么什么精致的銅鍋,就是一個普通的鐵盆,中間給你嵌了一個滿是放眼的活動格子——最過分的是,這種格子并不是量身打造,因此如果你運氣不好,只剩下鍋邊的格子給你認拼的話,你還得防著別人從隔壁的小縫里偷偷把你的毛肚夾了過去。
看著楊默眉開眼笑地在那鍋不知道重復利用了多少次的紅油鍋里涮著牛鮮肝,被熱出了一身汗的林圖實在不能理解。
與后世人印象中的常識不同,以前的華夏不管是什么地方,內臟和下水都是被鄙夷的臟腥之物,只有那些吃不起肉的苦哈哈才會食用——別說林圖這種家庭了,就連普通的小戶家庭,哪怕沒錢買肉,尋常也不會提著一吊下水回家,免得被鄰居笑話。
雖然說這種情況近幾十年來有所變化,哪怕是鹽幫菜中也開始出現了相關的食材,但同樣是牛肚,但凡有點身家地位的,最多也就是夾上幾筷子金錢肚——像牛肝豬肝這種腥臊之物,他們絕對是連碰也不會碰的。
而楊默雖然沒有什么錢,但他好歹也是監察廳的按察,妥妥的官身,再加上身邊有自己這么一位有求必應的錢袋子,實在是沒有理由跟一群滿身臭汗的苦力擠在一起拼午飯,更加沒有理由像看見寶貝似的夾著那一筷子牛百葉在鍋里摔來涮去,一副生怕不小心被別人搶去的模樣。
想到這里,林圖略顯艱難地把一筷子豆腐皮放入嘴里,心里滿是沮喪——從楊默剛才率先把他自己的飯錢結了的表現來看,前幾日自己在小妹面前口風不緊的表現,著實在這位老大心里失分不少。
這不,從這幾日的感覺來看,自家老大明顯對自己沒有一開始的親昵了。
不過也難怪,明察院這一系的成員,雖然沒有暗察院一系那么敏感,但畢竟也算是半個諜報人員,口風不緊乃是大忌,換成是自己,也絕對不會看重一個嘴巴漏風的下屬的。
正當林圖自怨自艾之間,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楊默遠遠望去,卻像是一群人正在追殺某人,從那群人毫不避諱地大呼小叫來看……似乎是本地的袍哥會成員。
嘖~!
這些袍哥也太目無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拿刀子追著人砍,莫非真的以為……
好吧!
在蜀南道,就連劉都督一系都不敢輕易招惹這些袍哥,廣安縣雖然是軍事價值甚至比重慶成都還要高上一些的戰略要沖,但人家喊上一句“天老大,老子老二”,也不完全算得上錯。
況且與大多數地方的非官方組織不同,蜀南道這邊的袍哥雖然兇狠,但最起碼的規矩還是守的,既然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玩追殺,那么被追殺的那個人多半是犯了忌諱——在廣安縣這種地方觸人家的忌諱,掛了也不冤。
還是那句話,這里是蜀南道,不是其它地方……朝廷的手沒那么長!
正當楊默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打算低頭繼續吃火鍋的時候,一個驚惶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楊按察,救我!”
看著某個熟悉的身影仿佛見到救星似的連滾帶爬地朝著自己直奔而來,楊默一臉既意外,也不如何意外的的虛假詫異。
陸……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