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開始也怕極了她目下無塵模樣,慢慢熟悉就會發(fā)現(xiàn),她只是透徹。她若是有不喜歡的人,是會用得當?shù)木捶Q和最少的話語與之打交道;若是尋常人,她不會開口的。我覺得,她現(xiàn)在只是和你還不熟悉,但絕對不是討厭。”
“我朋友不多,只,”蒼玉無奈笑笑“只這一次全憑一腔熱忱,卻總覺得自取其辱一般。聽你這么一說,我倒是理解錯了。”
“沒事沒事,要不是當初我死心眼賴上她,我也以為世界真有這么冷心的人呢!日后多去走動走動就好。”度瑜大大方方道。
看著笑得大度的度瑜,蒼玉輕輕一笑“謝謝你。”
“不用謝我,不用謝我,”度瑜忙連連擺手“我,我只是不希望,也有人同以前的我一樣,一個人面對這奇怪的世界。”頓了會兒,度瑜覺得自己現(xiàn)在身處陽光之下,立刻積極道“現(xiàn)在多好啊,二三好友,下下田、繡繡花,活個四五十歲走不動了就去奈何橋,這一生已經(jīng)夠了。”
蒼玉狀似很認真的想想,爾后點點頭“你說的很對。”
正說著,兩人到了裁縫店。
蒼玉在旁認真聽著度瑜討價還價,蒼玉雖發(fā)掩了姿容,但還是教老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察覺老板打探,披著頭巾的度瑜不耐煩起來,忽的老板認真挑三揀四起來。
磨了好一會兒,度瑜帶來的東西都換了錢,兩人這才雙雙離去。
“和人討價還價就像吵架一樣。”蒼玉很中肯道。
度瑜連連點頭“我也覺得,但我不能降低要求,不然,她就可能會嘆氣了。”
兩人便走著,剛路過一算卦攤子,聽到那道士道“……顴骨頗高,恐,有克夫之虞。”
被評說的年輕女子無奈的垂下頭來。
蒼玉淡淡移開眼,繼續(xù)同度瑜往前走去。
“之前我和舒漪碰到有人吵架,一個嬸子說另一個嬸子長得尖嘴猴腮怪不得克夫,本來我以為我們就是過客走過去,但是舒漪過去加入潑婦一般的爭吵場,她說‘沒有誰的命數(shù)是其他人能夠左右的,只不過是她嫁的那個人命數(shù)不長’,又說‘世道如此,為何要用先天容貌相爭’,我總覺得她看得清一些我們看不到的事情,但是又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大概,這就是她給人不近人情的感覺吧。”
“我知道舒姑娘不是因為討厭不搭理人,說實話,我很是欣賞她,欣賞……欣賞這個詞也用的不準確吧。”
“仰慕嗎?”度瑜輕輕一笑“我也是。”
被討論的人,在書齋逛了一圈,什么書也沒買,從容往約定茶攤而去。
如往常一般,舒漪走進茶攤,剛坐下來就有人走了過來。
舒漪沒有同往常一般道“一壺碧螺春”,因為舒漪察覺靠近的人不是小二而抬頭,就看到了身旁恍惚圍繞了許多帶著大刀的人。
這一幫人中,舒漪都未感到什么,獨獨現(xiàn)在看著自己的男人,舒漪覺得手心不由自主的出汗。
陳捕頭上前來打量一番后,道“就是這位。”
在舒漪還沒有察覺這一幫人意圖什么,只覺得臉上一涼,盯著自己的男子直接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下了舒漪的頭巾。
那人很認真的打量一番,隨后哂笑“骯臟的發(fā)、雜亂的眉,以及粗糙的膚,你還真是一介鄉(xiāng)野村婦。”
舒漪看了一眼被丟在地上的頭巾,緩緩起身,略退后半步,看著口出狂言的人。
此人,一聲青衫,劍眉星目、長相俊美,但眼神不善。
印象中,舒漪從來沒見過此人。
“抓起來,押解上京。”不與舒漪多言,那人揮手間,帶刀捕快上前來限制舒漪雙手。
也因舒漪十分配合,陳捕頭手上到?jīng)]有用多大的力氣。
度瑜同蒼玉一來就看到陳捕頭挾持著舒漪,度瑜忙擠開人群匆忙打量四周后,對著那為首的青衫男子道“這位、這位公子,是否有什么誤會?我們都是小老百姓,做的也是正經(jīng)買賣……”
“度瑜,不用說了。”舒漪打斷度瑜的話,隨后對一旁蒼玉道“我這一遭不知前路何在,度瑜就有勞姑娘,代為照顧。”
蒼玉沒料到舒漪會這么說,但還是很順從的點點頭。
見蒼玉點頭,舒漪繼續(xù)道“我希望你離開了沼澤,就不要混進去了。好好待在村子里,孑然一身也好,結(jié)婚生子也好,去做你想做的就好了。”說著,舒漪對青衫男子道“我希望,不要累及無辜。”
那男子略看了一眼度瑜,冷冷一笑“帶上一個村婦已經(jīng)夠糟心,本公子可沒心情再帶上一個。”
說著,青衣男子抬腳就走,連帶著押解舒漪一道。
度瑜仍舊不死心要上前去交涉,但被蒼玉攔下了。
蒼玉和舒漪很清楚官與民之前橫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溝壑,也很清楚什么樣的境地該怎么樣做。
舒漪被人架上枷鎖,走了三條街就走不動了。
前面的青衣男子停下腳步來,背也不轉(zhuǎn)過來,對著靠著墻角喘息的舒漪道“你這身體素質(zhì)倒是出乎我意料。”
“我并不記得你,但你似乎很希望讓我沒有自尊,”停頓了會兒,舒漪繼續(xù)道“雖然你現(xiàn)在做的很幼稚。”
“有的人天皇貴重,有的人低賤如塵埃,憑什么。”
舒漪搖搖頭,好一會兒道“枷鎖太重。”
青衣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后才冷冷一笑“枷鎖么?哼,可笑。”
青衣男子剛要抬步走便扭頭看了一眼:舒漪靠著墻角坐著。
“枷鎖太重,我走不了。”
“……你是階下囚。”
“我說的很客觀,我走不動。”
“你以為……”青衣男子話還沒說完身子倒是過去擋住人倒在一旁的青石臺階上。
默默跟在后面的陳捕頭微微點頭:此女子,真奇怪。
青衣男子略低頭看著靠在自己大腿已經(jīng)昏過去的舒漪。
舒漪醒來的時候,不意外身處昏暗潮濕的地方,但意外的是,牢房之后不只是她一個人。
青衣男子略看了眼骯臟的牢獄,道“你有什么想說的,或者你想求我?”
“我對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都屬于不知情狀態(tài),讓我如何求你?”即便是剛醒來身處地方不明,但舒漪調(diào)整好坐姿后,便很清晰的說道。
“是么?”男子輕輕一笑,走出牢門,揮手間陳捕頭送上囚衣并枷鎖來“階下囚,就應該有階下囚的樣子。”
舒漪淡淡的看著送進牢獄的東西。
“一向,女子進牢獄是件可恥的事,因,十分容易毫無尊嚴。”舒漪淡淡道“但,你覺得在我這里,是我的尊嚴重要,還是我的生命重要?”
“你想說什么,直說。”青衣男子無甚興趣道。
“找到我說的是押解上京,這句話足以證明,掌握我生死的不是你。如果你讓我有丁點不自在,我可以選擇,以名博之。”舒漪一字一字道。
舒漪說的每一個字都敲打在青衣男子心上,在于舒漪對視間,青衣男子敗下陣來:不卑不亢,無所畏懼。
他們之前并未見過,但她的姓氏一直都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即便她的姓氏只是一個姓氏,只是一個依托于另一個人而生存。
“隨你。”
“另外,人有三急……”停頓了會兒,舒漪繼續(xù)道“我也不會就地解決。”
青衣人聽到舒漪說的如此坦誠,關(guān)鍵是一個女子說的如此坦誠,很是詫異“你想的還真是太多了!”
舒漪搖搖頭“人到監(jiān)獄,關(guān)乎的無非生死,死了什么也就不需要想,生,無非吃喝拉撒,吃喝我無所謂,因為非富之人真的會吃餿飯、喝餿水,其他兩個,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都不會這樣做。”
“你真的是無知者無畏呵!你沒有經(jīng)歷過生之絕望,淪為階下囚還想要守著尊嚴。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你沒有那個人的維護,你的尊嚴將落在何處。”說到怒處,青衣男子拂袖“她想要怎樣就怎樣,但不許她跑了。”
舒漪沒說什么了,待青衣男子走后,舒漪才輕輕嘆了口氣:剛才,她差點就想問,那個人是誰了。
對于這名青衣人,舒漪完全沒有印象。
不知過了幾日,那青衣人倒也沒來看舒漪。也沒有人打攪舒漪,舒漪活的其實也還自在,但某夜安睡之中的舒漪恍然間被雷雨驚醒。
陡然驚坐而起的舒漪忽地捂住胸口,她覺得喘不過氣來。
疼的臉色發(fā)白間,舒漪這才發(fā)現(xiàn)身旁有人,看去總覺得身旁之人十分熟悉又讓她十分心痛,但在她聚神仔細看去,那人只不過是她不認識的青衣人。
等舒漪臉色如常后,將淋濕的外衣褪在一旁露出縹青色衣裳的男子這才松開手,站起來略退后半步,道“適才聽說天雷落在牢籠之中,你畢竟是要犯,所以我才來看看。”
男子解釋完,見舒漪臉色如常,并深知不應該與舒漪走的太近,沉默了會兒,男子撿起一旁的外衣,出了牢門頭也不回的離開。
這一道天雷落下,舒漪忽然很想去京城,雖然她不知道為什么去京城。
此時此刻的京城不大平安,自三年前長公主府為天雷所毀,如今,安寧侯府也為天雷所毀。
這消息,也得過了一兩個月才傳開去了。
自那夜天雷過后,舒漪一個人在監(jiān)獄待了七八天,聽了幾多喊冤聲、看了幾夜的老鼠跑過,才終于被提溜了出來。
青衣人已經(jīng)換了一身月白錦袍,那人自白馬看著形容枯槁的舒漪,淡淡道“原來,你什么都不知道。”
聽到這話,舒漪只是略抬頭看了一眼,隨后很自覺地走上囚車,尋了個合適的位置端坐“你知道就知道。”
“我很好奇,你什么都不記得,又多年身處鄉(xiāng)野,為何還能如此不卑不亢。”
“那我,或者說常人該如何?”舒漪反問道。
“呼天搶地。而不是像你這樣不畏懼。”男子淡淡道。
舒漪搖搖頭“不畏懼,不是無意義的送死。”停頓了會兒,舒漪嘆了口氣“最近幾天吵得很,我有點累。”說著,舒漪靠著欄桿,閉眼。
見舒漪不想說話,也知道舒漪確實過得不怎么好,青衣男子回過頭“我叫……沈璃軒。”
舒漪沒有反應,她不記得這個名字。
一路上,男子都特意保持與囚車里舒漪的距離。
其他人么也小心服侍著:這兩個人,一個是他們的頭,自然氣勢足,另一個是骨子里的風骨不可折,跟著押解的一幫捕頭兩個人都不敢得罪。
過了鎮(zhèn)子,行了幾天的荒林,終于到了人煙出,男子倒是大發(fā)慈悲的容舒漪去洗漱,對此,男子的解釋是“我雖然樂意你坐在囚車上,但不樂意你坐的很是自在,何況,天天和這么臟的人待在一起,委實受不住。”
舒漪沒說話,自去清凈地梳洗。
本可不必解釋,越是解釋,越是掩飾。
沐浴過后,換了一身衣裳,舒漪竟然難得歇息在客棧房間里。
有的睡,她就睡,她不會多問。
得知舒漪對于今天的一切安排都沒有問,男子也沒有在說什么,只是臉上神情暴露了他在不安。
第二日,舒漪起床伸了個懶腰,見大家整裝待發(fā),很是自覺的打開囚車,自己進去了。
“你還真是自覺。”
聽到夸獎,舒漪依舊沒甚表情“你想要我配合你,說一聲就可以了。”
“你……你還真的很從容。”
舒漪搖搖頭“因為知道的少,所以想的少。”
男子沒再說話了,繼續(xù)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