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舒漪并未將變故告知趙忱,但第二日她特意找了幾名心腹問了些許問題。
得知舒漪動靜的趙忱愣了好一會兒,隨后皺眉道“夫人想要知道什么、想要做什么你們只管遵從?!?p> 痊愈了的趙寧聽到這話后,日后也不再將舒漪的事告知趙忱。
趙忱正思索舒漪想要做什么,宮中傳來懿旨,說是太后親自操辦,又請能人異士。
親自操辦本就反常,后雖然略帶說能人異士輔佐,但趙暖是從來不沾染這些,為何這次又開始重視了?
想著,有人稟報南陽郡主到訪。
趙忱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南陽郡主是誰后,回了句身體不適不宜見客打發。
但南陽郡主并不死心,眼見著進不來便托人送了一份書信進來。
手中拿著那封信,良久,趙忱還是拆開信來。
他本以為是勸解休了國師夫人,事實上也確實勸他休妻。但理由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將紙放在硯中,抬手取了一旁的茶水倒入硯臺中,隨后撈起袖子不緊不慢的研磨。
許久,書信已然碎成一片片墨點。趙忱才松開手,喚來一人不輕不淡吩咐句“硯臺壞了,收拾了”后,抬步出了書房。
“明明前世他們是因為你的身份而要害你,為何這次卻是因為我的身份而連累你”趙忱心中不禁反問,爾后無奈搖頭“我已經避開前世種種不幸,但似乎無論我怎么走都會走到原地,躲不了也改不了結果”。
不知不覺走到舒漪院子,遠遠地看著是丫鬟俯身在與舒漪說話,這場景他見了許許多多次,但從來不會厭煩。
一抬頭相見的人就在眼前,怎么會厭煩?
丟下不快,趙忱走上前去。
“我有事想請教你?!?p> 聽到丫鬟說趙忱來了,舒漪正想著趙忱來要做什么,陡然間聽到趙忱如此說,思量一會兒對身旁丫鬟道“你們先下去吧。”
那丫鬟點頭退下。
“我依稀覺得你心中積壓了許多事情,雖然我們有夫妻之名,但想來也是掛名而已,你能來問我,我自然不會欺瞞你?!笔驿舻?。
“你我之間……”趙忱欲言又止,看著從容的舒漪,道“是,我積壓了許多事情,但我又怕宣之于口會引來更大的災難?!?p> “人生不過生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國師府上雖審查嚴格,難保沒有其他人的眼線?!笔驿舻馈半m然一個不為名利不為錢財所動又聽話的屬下是上位者喜歡的,但是人就有弱點,而你沒有抓住這人弱點能不用就不用?!?p> 趙忱點點頭“我知曉,許多事情我并未泄露。但我總覺得,我所做總是棋差一招,我不懂?!?p> 舒漪沉默了會兒,隨后道“我如今并不記得什么、也看不到什么,更不知道你做什么。但總歸,你成功了對誰好、對誰不好;你失敗了對誰好、對誰不好,理一理總能理出頭緒?!?p> “那你覺得,如果有人殺你,有什么目的?”
“是殺還是困并不相同,殺我不過是無用,要么是與我有仇、要么我是擋路石踢開而已;困我不過是有用,要么是我本身有用,要么是我的存在有用?!?p> 趙忱看著舒漪,好一會兒輕輕一笑,道“以前有人和你說了一樣的話,但是我卻不記得了。”
“事情多了,不記得便不記得,并無大礙。”
趙忱認真的看著說的從容的舒漪,他感覺眼前的舒漪與記憶中的人重疊在一起,但那明明只是在幼小他眼中的一個天塌下來都會頂著的師傅模樣,但如今他已經長大了、也渡過了無數個風霜雨雪、看過了無數的人間悲歡聚散。
趙忱抬起手,想要觸碰的手轉而倒了一杯溫茶后遞給舒漪。
舒漪有些詫異的接過溫茶,思索一會兒還是慢慢飲下。
“其實,依照你的能力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若是非要縱觀全局才敢下手,過于保守?!?p> “我不想讓你置于危險之中?!壁w忱道。
放下茶杯,舒漪偏頭道“你現在有的選擇嗎?”
“似乎沒有了呢?!壁w忱笑著搖搖頭。
“如果你覺得煩悶了,可以出去走走,多看看。一個人悶著總歸不好?!焙靡粫?,舒漪還是開口道。
趙忱微微偏頭,道“怎么,你是不是待在這里很難受?”
舒漪搖搖頭,道“他們告訴我,我是你妻子,但我這具身體似乎并沒有愛你的本能,我也會詫異到底是什么樣的原因會嫁給你?!?p> “不是你想嫁給我,是我……強娶罷了?!壁w忱道。
舒漪依舊搖搖頭“若說強娶,那你又是為了什么?”
“因為我……我想你陪著我。”
舒漪皺眉,好一會兒繼續道“我覺得很詫異,就這么一段日子來我們的關系甚至連主仆都不如,甚至于比之前有情緒的你都更為陌生一般。所以,你做什么、我遭遇了什么,我并不愿意插手?!?p> “……”趙忱認真的看著舒漪,最后不由得輕輕一笑“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到底能怎么做才能兩全?!?p> “倘若我告訴你,你只知道那夜花燈有人刺殺我,不知道前幾日去書肆時也有人要殺我呢?”
“……”趙忱看著舒漪,張了張口,未能說出一個字來。
“你來找我自然是聽他們說了,如果我今天不問你會不會求助于他人?”
趙忱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這一路都是一步一步踩著已經走過的路,但如今寸步難行。
“我不知道你身邊的那幾位心腹是如何為你所用,但你或許該重用他們。所謂的重用并不僅僅是高官厚祿、不僅僅是放在重要的位置,未嘗不能不是朋友、師傅甚至于敵人?!?p> 趙忱低著頭緩緩牽著舒漪的小手,即便天氣炎熱,但舒漪的小手還是冰涼的。
想要抽回去的手,舒漪最終沒有抗拒。
“我師父教過我很多很多,只是我忘記了。”趙忱抬頭道“近來,你可愿陪我多走走?”
“如果是你所期望的,我會答應你?!?p> “是,我所期望的是天下太平后你能陪著我?!壁w忱不假思索的回答。
“天下太平”,何其難。就是這座國師府,中間有多少人心叵測,有多少站在面前的人腳下踩了多少枯骨。
“好?!?p> 得了舒漪的回答,趙忱翻起丫鬟未講完的話本,是八美圖。
“第二十回,沈月姑重會樹春、蘇州府審結刁龍。”聽到翻書聲,舒漪開口道。
趙忱微微一笑,依言翻至那一會后,道“宋文采逃去,心中悔恨,不該將此隱情一盡說與……”
距離第一次明目張膽刺殺不到十天,趙忱大白天便帶著舒漪行走于大街上,身邊也并未帶多少護衛,且跟著的護衛隔了四五步距離。
尋常趙忱出行不是馬車就是快馬奔馳,見得也就是那么幾個人,不會像此刻一樣丟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著各種各樣目光的人群。
他這一生遠比記憶中的幸運多了,在流浪的路上、在邊疆趙家、在寄居皇城外院落、在棲霞山上都一躲過了人們對于美貌的覬覦。只是躲不掉月夜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烙印,喚起可以稱之為夢中的記憶翻涌。
若是借著沈璃軒的身體,他會不忌憚于世人的眼神行走于大街上,偏偏是趙忱自己的身體,他有本能的躲避。
偏偏人皆聽說過未來國師美貌,又聽聞國師夫人是朝陽郡主,聯想前傾國之人不在少數,如今眼見著國師大白天在街上游走自然多看幾眼。
走于人群,許多探究目光聚焦而來,感受到惶惶不安的不是舒漪,是趙忱。
挺拔身姿、精致五官、清冷眉目之中含著深沉的溫柔:恁地無情也動人。
趙忱心中暗嘲,他果真是對這具身體和年輕氣盛的自己最沒有辦法。
“你以前沒來過這么多人的地方嗎?”說話間,有人的手輕輕的拉著趙忱的衣袖。
趙忱偏頭看去,隔著衣袖,卻是安心。如記憶中的一般,是強大的依靠、是不滅的執著。
“沒有光明正大的來過這么繁華的地方,是的?!?p> 舒漪點點頭“想不到你還會害怕。”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害怕的東西或人,有的高大有的渺小,有的過去許久依舊記憶銘心。”。
舒漪笑笑。
趙忱不知說些什么,偏頭看到一年輕夫婦停留在小攤旁,那男子取了一直釵別在女子頭上。
看著,趙忱領著舒漪往一小攤走去。
“我似乎聽到了銀鈴聲,是嗎?”舒漪問道。
是一名銀匠老者在掐絲,趙忱偏頭看了眼,旁邊擺放著幾只花簪。
“是,是老者以做的十二花月令銀簪?!?p> 銀匠聽到有人說話,抬頭看去,一眼看到是個目光澄澈、容貌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不甚出彩的姑娘。
銀匠緩緩咧嘴一笑“小姑娘看上了那個?是十二朵花呢,水仙、茶花、梅花等幾只都被其他小姑娘買走了?!?p> 舒漪笑笑“該是都很好看吧?!?p> 銀匠這才看出小姑娘眼睛看不到,到不說可憐的話,只拿出幾只銀簪,道“我這兒還有支牡丹、蓮花耳墜,小姑娘喜歡不?”
“你喜歡牡丹么?牡丹花式金簪好看許多?!壁w忱緩緩道。
舒漪搖搖頭“無論何種花都離不開它所在的土地,金銀玉石不過是依附,于我而言都無甚區別?!?p> 趙忱抬手將兩對耳墜子遞給銀匠包扎時付了錢,爾后趙忱很認真的緊緊地跟在舒漪身邊。
“于大多數人而言,蓮花是佛的化身,是普度眾生的代表。在我看來,蓮花生于淤泥,但沁人心脾?!笔驿舻?。
“生于淤泥而不染,到底是安慰人的話。”
“那,你又被安慰道么?”舒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