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紅去取書間,舒漪聽到蹀躞聲,緩緩摸索了桌上取了一本畫冊低下頭來。
“這地方雖還隱蔽,但姑娘一人在此到底危險;論起來,第二次見姑娘,都覺得姑娘處于尷尬之地一般。”
聽其音,距離自己當有五六步距離;辯其色,當是一名翩翩公子了。
“上次是為人追殺,不知道這次會是什么。”舒漪略抬起頭道。
“上次若是被人追殺而至于尷尬之地倒也情有可原,這次可是姑娘自己拿了一本不該拿的手放在眼皮子底下,理由便是我也不好找出來。”男子含笑道。
舒漪微微一笑,道“兩次都是因眼不能視物,于我是無相干。”
“我比較好奇,聽聞姑娘是個寡淡異常的人,似乎對才聽過兩次的我青睞有加。”
“公子聽著也是個十分寡情的人,上來搭訕也是出人意料;況且還是知曉我是誰的前提下。”
“哈哈哈哈,”男子大笑三聲,連連拍掌“姑娘這猜測頗為大膽。”
“隨我而來的婢子不過是取幾本書,卻要花費許多時間否?”
“確實不需要,但焉知不是被我殺了?”說完后,男子繼續(xù)道“也是,若是被殺勢必引起書肆人仰馬翻,也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安靜。”
聽到男子又走上前來,舒漪微微皺眉,扶著書冊頁腳的手有些僵硬。
“我似乎沒有什么值得公子惦記的。公子此舉無異于打草驚蛇,得不償失。”舒漪話落間,忽覺得手下一空,眼前閃過一道影子。
男子拿著那本畫冊合上后,放在距離舒漪最遠的桌角邊緣,道“雖說姑娘看不見。但,這東西,委實不應該在姑娘手中。”
“不過風流話本,閑來無事,聊為消遣也無不可。”
“如今話本大抵是男子所寫,無外乎鬼怪精靈之艷遇,或得賢妻、或得巨富、或得寶物,委實沒有什么好看的;只不過,正因是男子所寫,倒是很能知道天下男兒想要的是什么。想來姑娘已經看透了兵書換個口味并無不可。”
聽了男子說話,舒漪沉默不語。
以為自己的話令舒漪不悅,男子笑道“如我,看完策論也會看看女德此類書。天下人皆重權與情,不過時代限制下,女子多以情為重,若涉權則為逆。”選了幾本書放在舒漪面前,見舒漪這會兒并未有躲閃之意,男子索性在舒漪身側站著。
舒漪沉默了會兒道“想來你的時間并不會很多,何不開門見山?”
“開門見山?我不一直都在與姑娘說著真話么?”男子笑笑,繼續(xù)道“我很好奇,姑娘在看不見的情況下還能如此鎮(zhèn)定,若是看得見又該是何等模樣?”
“我也很好奇,不過幾面之緣容的你如此犯險。”
男子聳聳肩,轉身又拿了幾本畫冊壘在舒漪面前,道“有些時候不需要相處多久,只聽其言、觀其行就能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偏姑娘就很值得,再說,姑娘怎么知道我在犯險?”
“我不認識你,還能在國師眼皮子底下行事,不可不謂犯險。”
提到國師,男子略略一笑,繼續(xù)拿了幾本話本堆砌在舒漪面前“盡管國師十分重視姑娘,但姑娘貌似與其付出不對等。”
“我們夫妻之間,到不容他人評價。”舒漪淡淡道。
“原來姑娘也知道與國師是夫妻之間。那,姑娘為人婦依舊未改裝扮,且剛才并不是把擔心國師放在第一位,為何?”
“我很好奇,你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已嫁為人婦,為何一直稱為姑娘,是,為國師而來?”舒漪反問道。
聽到舒漪的話,男子知曉舒漪有些許惱怒,微微低頭道“我與國師并無半分糾纏,以前沒有以后也不見得有。至于稱呼,若是以后姑娘真的嫁為人婦,趙夫人、陳夫人亦或者劉夫人也罷,我自然會得當稱呼。此外,”男子將最后一話本放下,恰恰遮擋舒漪,在右手話本落下之時,左手落于舒漪脖頸“姑娘今日身處險境并非我所為。”
舒漪覺得脖子一痛,身體不由自主的倒了下來,在臉頰被人輕輕扶著靠在書桌上后,她感覺到有人影晃動,隨后聽不到自己心跳、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有人緩步而入。
男子繞到書桌前隨手拿了剛才舒漪拿的那本畫冊。
來者掀開簾子,透過窗外灑進來的陽光,里面是一拿著春宮圖的男子。
細審之:屋外的人劍眉星目,雖有幼稚之態(tài),但不難窺見其風姿世上并無幾人能比;屋內之人俊秀而已,然眉目之間似無情似戲謔,恍惚洞察人心。
“閣下如何稱呼?”屋外男子放下簾子入內,就近書柜上取了一本書,道。
“無名之輩,不足掛齒。見公子姿態(tài)如仙人,不知道是京中誰家公子?”
“楚國人,楚衍。”楚衍淡淡道。
屋內男子略一挑眉,道“山外山樓外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也或許是我故步自封許久,沒料到楚皇子也有這等魄力直入京城。”
“竟知道我是誰,那閣下也應該知道擋我者死。”
男子不解的看著楚衍,道“我不過是在這里看看骯臟之物,想來不至于阻擋了楚皇子的路。”
楚衍放下手中的書,審視一番后并未探查其他人的氣息后,轉身離去,臨了留了句“告辭”。
男子并不去送,將手中畫冊翻了四五頁,這才不緊不慢的繞過書桌,指節(jié)落在脖頸處,蘇醒過來的舒漪再次聽到心跳,感受到呼吸。
“怎么,姑娘不謝謝我救命之恩?”待舒漪呼吸正常,男子笑道。
“若是楚衍想要殺我,又怎會走的如此匆忙。畢竟都已經暴露了他在國師府的勢力。”舒漪淡淡道。
男子不無可惜的搖搖頭“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只是這位天之驕子多少帶了些婦人之仁。”
“若不是你知道楚皇子暫未下定殺心,怕也不會特意來這一出吧。”
“焉知我不是一時興起?”男子笑笑,繼續(xù)道“姑娘還是該調教調教國師才是,如今局勢錯綜復雜又有諸多人才混跡其中,怕是國師往往事后才能覺察。今日我不過路過偶生興起,又楚衍雖有誅殺之行而無誅殺之心,是以才能安然度過。”說著,男子拍了拍桌上的話本“這些話本姑娘可以看許久了。”
沉默不語的舒漪在聽到人離開之后,輕輕嘆了一口氣:她看不到身邊似乎也沒有熟悉的人便接觸不到這個世界,她沒有記憶也就無法鏈接她的來路去路。
“夫人……”
聽到小紅聲音,舒漪輕輕應了一聲,爾后道“方才無聊便拿了幾本書,你讀讀這些書的名字于我聽。”
小紅應了一聲,走上前來。
畢竟是個盲人,看不到是很正常的。小紅如此想著。
小紅能回來,書肆并未亂,想來楚衍此人是真的不想動手了。想著,舒漪略略一笑。
楚衍出了書肆暫回了落腳處,只剛入夜便有一青衣弟子候在門外。
“帶路吧。”楚衍聽得下人回稟走將出來對那青衣弟子道。
那青衣弟子點頭在前帶路,七拐八拐的進入一坐落于胡同人家,三聲叩門聲,門被打開,又有內中青衣弟子引進。
“你父皇聽說遇兒入了天風細雨樓十分氣惱,祈家那位也在來的路上了。”
“阿遇去殺手樓并不是什么壞事,我自會修書一封告知父皇。師傅帶這么多弟子出來,該是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楚衍道。
持劍青衣女子略略一笑,道“師傅大夢引有所突破,或可至于第九層。你今日進展又如何?”
楚衍沉默了會兒,道“今日并未遇見國師夫人。”
“既然你已經動用了國師府的心腹為何不打點書肆身后事,兩次三番都留下破綻,是你能力當真不足還是故意留下破綻?”
“師傅心中清楚,不必再問我。”
云若水冷冷一笑“婦人之仁,你竟已經算到卦應在國師府,挾持國師夫人明言其有孕以定兩趙之亂又能除掉趙忱此人,不是最好的選擇?你幾次三番留活路或者說敷衍了事,是真不怕你父皇采用更為激烈手段?”
“如果只是死趙忱一人我不會遲疑,但死趙忱一人,即便有遺腹子,那也撐不了十個月。十個月后該發(fā)生的還是會發(fā)生,前幾年好容易休戰(zhàn),如今要在加入諸郡混戰(zhàn),不知死傷多少。”
“十個月,師傅的大夢引足夠通人鬼之道。”
“云師父想要救想救的人,只要修到大夢引第九層亦可。”楚衍淡淡道。
“我沒有那么多時間從第六層到第九層。”云若水道。
“死去的就是已經死去的,師傅何必強求?”
“那你不也是強求二公子嗎!”云若水看向啞口無言的楚衍,冷笑道“你曾經說過若有能力不會動用這種能力,因為會造成人世間的不公平,但涉及到你父皇、你幼弟,你能夠控制自己嗎?你控制住自己了嗎?我們是人,是人就會有私心,你想救二公子,是的,二公子還活著,或許還會活千歲萬歲,但你僅僅是達到了自己目的,你現(xiàn)在說要抽身?要住手?不覺得可笑?”
“窺探天機必然遭受其反噬,我愿意承受……我確實沒有資格勸說,但,”楚衍抬頭看著冰冷臉色的云若水,道“但是我有資格去做或者不做,若是師傅想要殺趙忱,那么父皇派來的人就由師傅接手,我,只想做局外人。”
“你最好說到做到,來人,送客!”云若水背過身去怒道。
楚衍再拜后,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