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我當日也是自保,給不了你們想要的,要走便走吧。”臨江而坐的趙忱將前朝唯一留存的朝陽長公主畫冊卷起來,淡淡道。
他面前,還有前朝秘辛、前朝畫冊,獨獨只有當年安寧侯才留下一副朝陽長公主的畫像。雖然當年有人見過鳳凰臨世還臨摹了,但面容可辨的只有沈國師,對于另一個主人公,只能看到蓮花冠,看不清已經垂下了的面容。
關于當年長公主,知道的人很少很少。趙忱翻了近一年,也只是一星半點。
被傳進來的趙玉沉默了好一會兒,道“那隱藏于趙太后手下的前朝人馬,主子如何打算。”
“回來?”趙忱抬手揉了揉額頭“一場虛妄的夢而已。”
“邊疆那位長者說,這支人馬一直跟隨長公主,也是長公主最為重視的人馬,主子還需慎重考慮才是。”趙玉道。
“……”趙忱沒有說話。
“我想去邊疆,看看邊疆趙家。”。
“是。”
在京城養傷的趙暖聽聞趙忱大軍往邊疆而去,病重的她哈哈大笑“最好他們能夠打起來,我才有回環之境!”
因天下大亂,好容易被趙暖、楚晗鎮壓得流匪又復發,好多村子還遭遇紀律不甚嚴明的官兵搶占。去往邊疆的路上,趙忱倒是看到了好幾個被屠殺的小村子。
但于現在的他而言,那些人死了也就是死了,他甚至是不想理會蹲在路邊分贓的流匪。
見到七八名騎馬的人,剛搶奪完的五名將士忙整了整衣服,騰出位置來,佯裝恭敬地目送著一隊人離開。絲毫不理會倒在他們腳下的一對夫妻。
不經意間,趙忱看著倒在地上的一夫一妻,爾后看著拿著贓物的士兵,那塊玉佩異常刺眼。
趙忱停住馬,在馬背上偏頭看著一個還算有能耐的士兵,張了張干涸的口,緩緩問道“你們,殺了他們?”
“大爺說笑了,這、這是他們自己先死了……”一名大膽一點的士兵說道。
“如實回答,我沒有耐心”不帶情緒的趙忱道。
那士兵露出進退維谷的表情了,幾次張了張口,才道“這、這委實不能怪我們,是他們自己撞上來的,這個世道,我們不過是想要些好東西……”
“趙玉,殺了他們。”
趙玉一時間有些失神,他跟著趙忱一年多,趙忱可從沒要求過自己殺人。
雖然失神,但趙玉一躍下馬,拔刀走向那幾人,那幾人還沒有反應間就成為一具尸體躺在地上,眼睛還帶著深深的驚恐。
看到聒噪的人沒了,趙忱翻身下馬,走到那夫妻面前,抬手探了探鼻息之后便是蹲在那里看著地上的尸體,這是他記憶深處的那對夫妻,是他流亡之際伸出過援手的人。一切的一切回到了原點又似乎和原先記憶不同。
趙忱想悲慟可好像又不能一般。
他還記得,她說過:戰亂無辜的是人,是險惡的人,也是善良的人
“她,似乎知道一切,但又隨著一切走。”趙忱無力笑道,隨后緩緩站起來“安葬他們,我們回陳州。”
“……”趙玉忽地反應過來,驚詫地看著趙忱。
后者扶起那死去的大叔看看四周,選了一個位置。
“邊疆趙家不過是跳梁小丑,終究是會泯滅,我們更重要的是還天下,一個太平的天下。”
朝陽作為長公主似乎沒有執著于阻止天下大亂,但她的一生卻又是為了阻止天下大亂而奔波。
邊疆趙家于此時陡然內亂。
趙蒂看著不遠處白發蒼蒼的老者,目光是不甘。
“你與你父親一般,若不是上面不拘著我,你遠不會活這么久。”老者目光涼薄道。
趙蒂覺得胸口疼的麻了,在他看到孫兒死的死、傷的傷,忽然覺得一切如黃粱一夢。
“我不懂,我都不懂叔公為何對趙獲那么好,卻這么恨我?”趙蒂勉力道。
“因為,”老者緩緩看著遠處黃沙“在整個邊疆,她喜歡的或者值得她喜歡的只有趙獲。”
“她,是誰?”
“你的母親,蘇婉。”老者收回目光,道。
趙蒂看不懂老者復雜目光中的哀傷從何而來,他也來不及探究,一柄長劍斬斷了他的頭顱。
與趙蒂相同,先于勻滿身是血。但與趙蒂不相同的是,先于勻不是不甘、絕望,是歡喜,他似乎歡喜于這個結局。
如記憶中,黃沙四起之時,先于勻等來了他相見的人。
“臨死前見到你,真好。”
從前清冷的女子此刻臉上帶著淡淡的哀傷,但如以前一般走到先于勻面前。
她再次見到他,不再如以前一般,要么看不見,要么聽不見。
“能和你一起離開,是對我最好的結局。”先于勻笑道。
舒漪抬頭,緩緩道“很久之前我認為,愛一個人是風輕云淡執手白頭,也認為只要時間夠長、天下夠安寧我終將會淪陷那么一個光風霽月人身上。但無論如何變換,甚至于再來一遍,我始終無法跨出師徒之情、對天下人的憐愛之情、利用的愧疚之情上踏出去半步。我認為我不會動情,只是碰到你,碰到你我便理解心是活的、不可控的是什么,我會暗暗期待于你蓄意接近,我會酣暢淋漓于你我之間的對抗,我會心安于危難之際你在我身邊,與你在一起我清楚的觸碰到他們說的喜怒哀樂。只是,只是我不只是我自己,我有許許多多的人想要做的事情,我想要趙忱能夠放下,我想要許許多多邪魅吞噬的人不再這片土地上哭泣、報復,我想要在戰爭中被踐踏的人們能夠站起來迎接新的朝陽,我想要執迷不悟的人們回頭是岸,我有許許多多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我給了你一個約定。現在,現在我看著你走來的這一路,很希望你能放下。”
先于勻正要開口,看著突然跪在眼前半透明的舒漪,一把扶著舒漪坐下,眸中濕潤并不落淚“小騙子,你是不是又要誆騙我了?若是我一生的對手不是你,若是你也不曾對我動心,我或許會記著你、然后渡過這漫長的一生,在某個午夜會想起曾經有那么一個姑娘令我動心。但,我的眼里、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的時候,我如何做得到放下?”
舒漪低垂著頭,緩緩伸出手捧著先于勻的臉,目光哀傷“我們再做一個約定吧,活下去,不老不死的活下去,終究會找到我。”
先于勻苦笑的搖搖頭“你又要騙我么?我知曉你我出于蓬萊,我知曉你是術士之大成者,我也知道我為何四五十年但清醒只不過二十年,你要我不老不死的活下去不過是要守著這個朝代不會因你我的消弭而崩塌。”
“抱歉,”舒漪緩緩抱著先于勻“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好好活下去,替我走遍大江南北、四海列國。”
“你要活下去,到底還是為了天下人,獨獨不會在乎我么?”先于勻詰問道。
“我想要你活下去,是真的想要你活下去。”舒漪無奈一笑“因為,你已經沒有了執念,我有了執念,我帶不走你了呀。”
“不懂,我不懂,”先于勻拿起一旁的長劍“我會來陪你。”
舒漪想要抬起的手,終究是收回去,看著帶血的長劍落在地上,感受著先于勻的鮮血落在臉上。
“如上次一般,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舒漪無奈的搖搖頭“我知曉云恣意去彼岸是你帶的路,我知道李均是你,但是,以往的你與死亡為伴,現在的你與生機同在,那次趙忱所作所為并不完全無用,因為你代替了我的位置有了我的能力,也只有你自己才能了結自己;可是,你的命落在我手中是天定的,而我沒有了穿越時空能力,取不了了。”
與此同時,先于勻脖頸上的刀口和身體上其他傷口瞬間愈合,如未曾受傷一般。
“騙子、騙子,你個騙子!”放了狂的先于勻怒道“你只是誆騙我要我幫你,可你從來沒有說我們的結局會變!”
“我沒有騙你,我們在既定的位置、既定的時間相遇,”舒漪柔柔一笑“先于勻,活下去吧,以后不會有亡靈出現在你夢中,你可以看山水、百花,或許,或許可以遇到那么幾個知己,隨著時間的推移會忘記我……”
“你不存在,我沒有存在的必要。”先于勻木然回答道。
舒漪抬手撫著先于勻的臉“只要撐過百年、百年,你就可以離開這里,或許再次見到我……”
對不起,再次欺騙你。舒漪閉上眼,化成一道光飄落、飄落,溶于塵埃。
先于勻驚慌失措,拼命的扒著膝蓋下的土地,或許是黃沙飛揚嗆了眼睛,濕潤的眼落下了一顆淚珠。
“騙子、騙子!可,可就算我知道你是騙我,但只要我是我,我就不能不受你的蠱惑……”苦笑一聲,癱坐于黃沙中的男子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冷漠、冷漠。
趙忱回陳州后,自立為王,號傾國,為青帝。
趙忱稱帝、邊疆趙家分崩離析。
趙太后怒極,纏綿病榻。隨下詔,納劉家女為皇后,三月完婚。同月,楚王宮為楚王所焚,楚王薨。旁氏楚檐繼位,楚檐無大志,且喜色,不五年,楚國對趙國俯首稱臣,楚趙合并。
青帝耗費十年時間吞并趙楚、滅邊疆趙家,楚檐逃亡之時不幸墜樓而亡,趙太后于紫薇殿中自焚而死,前趙王為趙王爺,無詔不得出府。又十年顛沛流離、易子而食的時代一點點被太平磨平。
天下承平十年,青帝每年會去雪城,也見證著斷壁殘垣的雪城一點點被每年繼厚的冰雪掩蓋。又十年,過往的雪城完全看不出痕跡了。
“陛下每年來這里,是要見什么故人么?”護衛長問道。
趙忱搖搖頭“只是一場夢。”
“能讓陛下念念不忘的,應當是很美好的夢吧。”
趙忱笑笑,沒說話。
趙忱離開雪城的時候,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地方,他似乎來不了了。
時間是個很殘酷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