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長。

　　夜晚很靜，有些風。

　　小山村的人們還保持著目出而作，同落所息的生活習慣，吃過晚飯，兩人就各回各屋。

　　一天的奔波讓江梧桐感到些許疲憊，沒多久，就睡著了。

　　東屋的人可就沒那么輕松了，可能是上天的玩笑，讓二人在梧桐樹下又一次的相遇。

　　世界可真小，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蔣冰躺在坑上，雙手枕在腦后，望著月亮出神。復雜的情感交織在心頭，不知是喜足悲。

　　十一點了，蔣冰試圖把情緒拋在腦后。翻來覆去，橫豎是睡不著。

　　嘆口氣，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

　　夏天的夜延續到了秋天，如水的月光傾灑左青石板上，閃爍的星為蟲鳴打著節拍，沙沙的樹葉在風的撥動下，唱出低沉輕柔的伴奏。

　　蔣冰掏出口琴，坐在臺階上。

　　他很清楚地記得，兩個對音樂一竅不通的人，在這首曲子上達成了出奇的一致

　　只有琴聲，最能安撫人的情緒。

　　他吹了一首又一首，徹底沉浸在樂聲中，以至于身旁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也知不道。

　　一首終了，江梧桐輕輕地說：“再吹一曲，好嗎?“

　　蔣冰的手頓了一下。

　　嘴唇輕輕附上，輕快靈動的音符跳動著，流入寂靜的夜。

　　這次蔣冰吹得很慢，很輕。

　　又是一曲終了，蔣冰緩緩的抬頭，眼睛瞥向旁邊的人兒

　　江梧桐歪著頭，枕著蔣冰的肩膀睡著了。

　　一縷青絲微微垂下，蔣冰的手懸在半空。

　　有人的心，逐漸迷失在這夜里。

　　翌日。

　　五點多，天已經蒙蒙亮了。

　　幾乎是徹夜未眠，蔣冰還是在這個時間爬進來，洗菜淘米。

　　小米粥的清香把江梧桐這個大懶貓吊了起來。這可能是她高中畢業以來頭一次起這么早。

　　揉著惺忪的睡眼，推開西屋門：“早啊蔣冰。什么味這么香？小米粥？”

　　蔣冰低頭切著菜，回答道：“嗯，炒些小白菜，養養胃。”

　　江梧桐胃不太好，早上只能吃些清淡的東西。

　　“家里有一套新的洗漱用具，先去洗漱吧！“

　　江梧桐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點點頭，走到洗漱臺邊，上面有兩套，左邊的是小瓷缸，上面還印著“咱們工人階級有力量”。

　　她噗嗤一下笑出聲來，這是大二蔣冰過生日時，帶著一種玩笑意義的生日禮物。別問，問就是趙靖國出的餿主意！

　　原本是送給他喝水用的，沒想到保留到了現在。還成了一個牙缸！

　　好不容易憋住笑，又看到有些掉漆的杯沿，笑意又一次涌上來。

　　趙靖國曾經評價蔣冰說，人是好人，就是有些木，像樹！

　　江梧桐開玩笑地跟了一句：“哈哈，對，像樹！梧桐樹！”

　　現在回想起來，他真的變了許多，不再是曾經那個表情遲鈍，不善言談的“樹先生”了。

　　她又想起趙靖國，厭惡地歪了歪嘴。

　　洗漱完，吃過早飯，江梧桐回屋了。

　　今天是周一，按照蔣冰的計劃，他今天要備課。

　　輕輕敲門，得到允許后才推門進去，端坐在書桌前，抽出一張紙，把一周要做的工作列出來。

　　江梧桐的好奇心被激發出來，悄悄地立在蔣冰身后，看著他寫字。

　　他的字沉，卻有些飄逸。

　　課程安排完了，蔣冰開始寫一周有哪些特殊安排了。

　　“周二，幫馬大娘澆菜園子，修張叔家的收音機（天線接收信號功能弱）。”

　　江梧桐歪著頭，她清晰的記得蔣冰是名地道的文科生，從高中就是。

　　“你還會修收音機？”

　　“嗯，自學了一些知識。”蔣冰用手指了指書架上的書——電路，家電維修——各類生活中常見的問題處理辦法，“村里多是老人和小孩，東頭的張爺是這一片唯一的修理工，去年拆天線接收鍋給腿摔折了，下不了炕。我就自學些東西幫他接點活，也方便大家。”

　　說著，在紙上寫下周三的安排：周三，進城買傷藥。李鐵牛的棒棒糖。拿行李。

　　江梧桐就這樣站在他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6.40，蔣冰已經打點好一切，準備去學校。

　　江梧桐很想去看看，也把自己打點好，跟著蔣冰一起出了門。

　　“你……也要去學校？”蔣冰吃驚的問，“學校在兩公里在的山上，路不太好走。”

　　江梧桐叉著腰，像一只開屏的孔雀：“蔣冰，別小瞧我好不好！當初我可是足球隊的隊長呢！”

　　江梧桐當初確實是足球隊的隊長，也是蔣冰的隊長，蔣冰想了想，那場比賽，似乎并不能展示什么實力。

　　蔣冰剛想辯解一番，又想到她的性格，把話又吞回肚子。

　　沒說話，就算是默認了。

　　蔣冰就職的學校在小山村與牛別溝村之間的一座小山包上，兩個村的孩子都在這兒上學。

　　初中三個年級加起來有一百多人，全校的歷史課全部由蔣冰負責。能者多勞，蔣冰還擔起了體育老師。

　　相較外面那些唯分數至上的學校，這里更貼近生活，更重視孩子的天性。每天六節課、周一、周三，周五各有一節體育。

　　山路不是太好走。江梧桐拉著蔣冰的衣角，到了學校。

　　一面紅旗立在院子正中央

　　即便是荒涼的山巔，也有鮮艷的忠誠。

　　蔣冰將紅旗降下來，系好，調試好音響，等升旗時間。

　　抬腕看了看表，蔣冰忽然抬起頭，問：“江梧桐，你說農村里哪兒最美？”

　　“我嗎？”江梧桐仰起頭，認真想想了想，回答說：“下午的樹林吧！夕陽斜照進樹林，又有踩著樹葉的嘎吱聲，小時候我就愛想象這樣的場景，感覺很愜意！”

　　蔣冰笑著點點頭。

　　7:30，所有學生到校，立在操場，準備升旗。

　　人數清點完畢。

　　此刻的蔣冰像變了一個人，站的筆直，眼睛中閃爍著一股光。

　　“全體肅立，升國旗，唱國歌！”江梧桐按下音響。

　　隨著莊嚴的音樂，蔣冰抓住紅旗旗，松開繩，猛地一甩，那紅旗像一團生生不息的火！

　　江梧桐是在天安門下看過升旗的人，但在這座小山村的學校，略帶稚嫩的童聲與在莊嚴激昂的音樂交織在一起，每個學生的臉上都掛著自信的笑容，洋溢著幸福，

　　匱乏的是物質生活，但我們的精神從不匱乏！

　　此刻，江梧桐似乎明白了方才問題的答案。

　　有孩子的地方就是盛夏，他們是最純粹的花。

　　“這也是我為什么想來支教的原因。”

　　“我喜歡孩子的純粹，厭惡外面人的心機叵測。這里的生活可能沒有那么豐裕，但就像樹一樣，我們向往陽光，向往雨水，所以我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扎根。”

　　“這里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孩子們正處在天真爛漫的年紀，我要做的，不僅僅是教書，更重要的是育人。”

　　“被成績逼出來的孩子不會快樂。”

　　蔣冰背著手，看著孩子們跑進教室。

　　“中考很嚴峻，但我也希望他們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江梧桐點點頭，

　　望著孩子們的背影，她想起自己的學生時代，那是被壓迫，為成績奔波，迷失在分數漩渦的噩夢。

　　她也曾幻想過無憂無慮的在太陽下肆意奔跑。

　　那僅是她在無盡的題海中閃爍出的一點星火。

　　那是梧桐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