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立廳又一次陷入了難以言說的寂靜之中，這一次的寂靜與往常的不同，以往的寂靜是守序，服從制度森嚴的象征。
而這一次，則是代表了在場的所有人都再一次置身于泥沼之中。
來自監察總署的這份信息的真實性無可辯駁，隨信附帶的損失報告，完整地將已經被化為廢墟的四處監察署的慘狀展現了出來。
李盈缺只感到一陣無力。
腳下踩著的酒碗白瓷碎片仍然沾著酒液，而這剛剛到來的消息猶如迎頭一錘，將他們錘得頭暈眼花。
顯得剛剛和血與酒分外可笑。
酒喝了，刀拔了，碗也摔了，在這個只要等待許可下發就能全力出擊的時候，卻發生了這樣的突發情況。
老季僵硬地笑了笑，看向面色比平常還要蒼白幾倍的奧莉。
“這個……小姐？警署被炸了，我們的申報程序是不是就……”
“是的，但……”
她的話還未說完，有一陣劇烈的爆破轟鳴聲從不遠處傳來。
那陣爆破的烈度極大，使他們身處的整座衙門府都抖動了好些下。
朱嵐快言快語道：
“老季，李兄，丹書，我們去看看，剩下的大伙先別亂動，保護好小姐。”
剛剛逼迫秀才喝酒的那個錦衣也動了起來，看來他就是“丹書”。
眾人沖到石牌坊外，能看到隔著一個街區的區域，正有一道滾滾黑煙自地面升起，涌向空中。
隨著濃煙的升起，空氣里也散發著一股焦糊氣味混雜燒焦蛋白質氣味的混合刺激性氣味。
空氣之中還漂浮著一縷一縷的藍色螢火，如空中翻飛的藍蝶。
朱嵐伸出手去，手指將其中一只藍蝶掐滅，秀眉緊皺。
“青丹碧火，沒有離元修為或是沒有專練火術的聚變淬火爐使不出這玩意，梼杌的人，動手真狠。”
季驍湘粗聲粗氣地喝到：“別在這傻站著了，炸的應該是我們衙門附近的那個次級監察署，我們去現場看！”
四人各憑本事，輕功御劍，跟著老季一路奔襲過去。
滿街上都是驚恐萬狀的平民和身穿外骨骼裝甲全副武裝的警察，平民們在全力逃離事發地點，警察們則是與他們同路，沖向事發之地。
四人腳程很快，將穿著外附骨骼裝甲的警察們甩在身后，不過兩三分鐘就來到事發地。
完全不出所料，他們看到的是曾經那座次級檢察署已經化為一片廢墟，在碎石鋼筋與瓦礫堆起的那一座小型山峰上，幽藍的火焰仍在燃燒。
這樣的場面，可以不用思考是否在廢墟瓦礫之下有沒有幸存者的問題了。
正在封鎖現場的裝甲警察們看到四人，自覺地為他們讓出一條道路，能讓他們來到那片廢墟的邊緣，得以近距離觀察。
季驍湘在人群里找到了一個他熟識的警察，湊近去詢問：
“爆炸是怎么發生的？抓住嫌疑人了么？”
警察搖頭。
“我們不清楚，我們都是從附近沒有被襲擊的監察司緊急調度過來的，天眼系統對現在發生了爆炸的四個檢察署爆炸前六個小時的所有監控錄像進行了嚴密的排查……”
“結果怎樣？”
警察搖頭。
“沒有任何痕跡，沒有爆炸物，沒有練氣士靠近，沒有外來人員入侵，沒有網絡攻擊……這幾處檢察署在襲擊發生的六個小時內甚至可以說沒有發生任何異常。”
朱嵐已經閉起雙眼，右手捏作堅決，掏出了一只便攜法臺，似乎在使用某種天衍之法。
就連梼杌如何動手都不知道么……
就在這個時候，李盈缺心念一動，是來自靈樞的感應。
“這里還有殘余的靈力發動殘余，我能通過計算還原爆炸前發生了什么事。”
靈樞如此說道。
李盈缺走到廢墟旁，在碎石與瓦礫之間蹲下身體，用手撫摸沒有火焰燃燒的瓦礫。
那位被稱作“丹書”的同僚似乎在好奇他在干什么，向著他靠近了兩步。
李盈缺蹲伏了幾秒后，站起身來甩了甩手。
“我大概能知道作案的手法。”
“嗯？”
不只是其余三人，還有圍聚在周圍的巡警們的目光都立刻向他聚集過來。
李盈缺打了個響指。
“能不能找到一份爆炸前的天眼監控錄像？”
“可以。”
立刻有一位裝甲警察走上前來，伸出右臂裝甲，將現場投影投射在街道地面上。
錄像的最后一刻，當然就是爆炸發生的那一刻，李盈缺操控著錄像時間，倒回到爆炸前十分鐘處，一點點向后倒回。
“在爆炸發生前五到十分鐘的時間，有一位巡警走入了警署……”
幾人皺了皺眉。
雖然他們沒說，但這顯然是一句廢話，早晨的警署，每分鐘都有大量警員來上班。
時間倒回到案發前七分鐘的畫面，李盈缺伸手指向畫面中心一位身材普通，身穿制服的普通警司。
“就是他。”
“他……？他怎么了？”
“他的身上攜帶著一份那種……嗯……什么丹火來著？”
“青丹碧火。”
朱嵐替他補充道。
李盈缺點頭繼續道：
“哦，對，他的體內攜帶著一份青丹碧火的火根，這份火根種植在他的丹田深處，在他走入警署的最深處后，那枚火根引爆了他的軀體，將他化作了一枚威力極大的火彈。”
他用手指虛空點向那位警司，他的相關信息立刻充斥了投影畫面。
“這怎么可……”
朱嵐剛想反駁，就發現李盈缺所說雖然匪夷所思，但完全合情合理。
那位提供投影的裝甲警察立刻調動了更多數據。
“根據監察署內安裝的能量測定儀最后上傳的數據來看……劇烈能量反應爆發的起點確實是距離這位警司，這位錦衣大人說的應該不錯。”
“丹書”按了按頭上戴著的斗笠。
“如果真如李兄所說，那么一切就有了解釋，這些警司在不知不覺間……或是被納米蠱奪取了心智后，被梼杌宗的那位玩火大師植入了碧火之種。”
“植入后無需對他們進行操控，只需讓他們正常地去上班就可以了，在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經被變成了炸彈。”
“所以現場沒有發生入侵，也沒有發生異常，梼杌宗需要做的，只是埋入一顆火種。”
站在一旁的那位裝甲警察驚道：
“錦衣大人的意思是……這一系列襲擊，是梼杌宗的所為么？”
丹書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當然”，沒說更多的話。
他轉過頭面向李盈缺，向他伸出手。
“李兄，在下萬丹書，與你一樣，同是武道中人，出身龍驤門，不知是否能告知我，是以何種方式如何得出剛剛的推測的？”
李盈缺搖了搖頭。
“丹書兄，抱歉，現在我無法言明。”
面對李盈缺的隱瞞，萬丹書倒是沒有任何不悅之色，只是簡單地點頭回應。
“可是……咳咳，就算我們現在能搞清楚他們是怎么動的手，又有什么用呢……咳咳。”
單云濁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眾人轉頭看去，他正氣喘吁吁地用雙手撐著膝蓋，看著面前的這一片狼藉。
“現在糾結梼杌如何出手已經沒有意義，聯邦已經下令清剿內部的梼杌成員，證明不證明都是一樣。”
被眾人稱作秀才的書生直起腰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重要的是，我們通過監察署提出的清查申請因為這一系列的襲擊而中斷，最重要的那些人證也已經被毀滅了。”
老季狠狠地抬起腿一跺地。
“但，正在我們提出申請時梼杌就發動了襲擊，這不是正能證明我們戳中了他們的痛處么？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秀才一臉無奈地搖頭。
“不，季先生，重明的法令與執法程序不是您想的那么理所當然的。”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
“首先，您無法證明這次襲擊是梼杌宗所為，哪怕我們心知肚明，我們能拿出的證據無法形成證據鏈，得到議會的認可。”
“第二，就算能證明是梼杌宗所為，也和我們對開陽軍械府提出的清查申請沒什么關系，梼杌宗襲擊警署和他們與開陽軍械府有勾連這兩件事之間，根本沒有直接的證據聯系。”
季驍湘握緊拳頭，一屁股坐在了廢墟瓦礫上。
“那……怎么辦？咱們就只能在外圍敲敲打打，為了一個沒法完成的任務奔走么？”
秀才俯下身子，拍了拍那只肌肉堅實，堅如磐石的臂膀，拍了兩下覺得太硬，把手縮回來揉一揉。
“老季，沒事，還不到喪氣的時候，我們還有招，我跑出來就是小姐讓我告訴你們這件事兒的。”
“還有辦法？咋辦？申請清查令需要監察方提出申請，現在邦邦邦邦炸了五個檢察署，警力能夠維持住日常安排就不錯了，哪有余力替我們重新申請，就算能重新申請，證據也已經沒有了……”
秀才的嘴角苦澀地下拉。
“啊……是，我們最有力的證據，全都被這場連環爆炸炸沒了，但是我們還能一試——以鎮煜司的名義向議會提出申請，以我們手中僅剩的證據，進行司法裁決，申請清查令。”
“司法裁決？”
“是的，既然是我們提出要對開陽軍械府進行清查，那么那就相當于我們和他們打一場官司，如果我們能說服議會的話，就能得到申請。”
“我們現在手里的證據，還剩下些什么？”
李盈缺看著瓦礫上正在燃燒著的幽藍火焰，對秀才問道。
秀才臉上的笑容更加苦澀了。
“申請司法裁決本身不是困難的地方，李先生你說的才是難點我們剩下的證據，就只有執法記錄儀里的影像了。”
不用他接著說也明白，這樣的證據并不完整，力度也并不足夠。
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點了點頭。
“但李先生你剛才說的那些推論，也能成為我們在堂上的論證，雖然沒有具體證據。”
“若是能有證據……就好了。”
李盈缺也很想能有確切的證據，可是他是依靠靈樞的計算反推出當時最有可能的現場情況。
五座檢察署全部被炸成廢墟，現在想要從中摳出什么，也已經不可能了。
季驍湘戴在耳朵上的那只通訊器內響起來了一首曾在二十年前的重明紅極一時的流行歌曲。
是奧莉撥進來的通訊。
季驍湘打起精神，從瓦礫上站起身。
“小姐，怎么了？”
虛擬屏幕上，奧莉已經恢復了鎮靜，簡直就像完全沒有受到剛才發生的那場意外的影響。
“季叔，你們大概探清楚情況了嗎？”
他看了身邊的李盈缺一眼。
“還好，不是一無所獲，李兄已經將當時現場的情況還原出來了。”
“嗯，那就好，回石牌坊這邊吧，時間已經不容我們耽擱了，明天就是行動的正式開始日，我已經向議會提出了司法裁決申請，我們現在就進玄武城。”
“現在就去？這么著急么？”
她閉上雙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想讓做好更加充足的準備之后再發起進攻……可是，那樣只會讓我們更加劣勢。”
“開陽軍械府的法務部發言組，已經在裁決廳準備就緒了。”
“什么？這么快？”
在場的幾人幾乎同時發出驚呼。
昨夜突發事變，在今天上午法務部就已經做好了戰斗的準備么？
開陽軍械府的實力，果然不容小覷。
李盈缺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們的法務部已經做好了戰斗準備，那我們的呢？”
其余幾人向秀才瞥了一眼。
秀才猛地拍了拍胸脯，但很難說是拍得很驕傲。
“我們的法務部……一共三人，由我領銜。”
聽到這個消息，李盈缺半晌不知道該說什么。
“哦，我知道李先生你想說什么，我看起來實在不像是能擔此大任，是吧？”
“呃……我絕無冒犯之意……”
“不不不，我不是說你冒犯，其實你的感覺是對的，我也不覺得這么重要的職責應該由我來擔任……”
“我在重明大學學習的甚至都不是法律專業，只是我們小姐的內政部門實力更差，只能讓我這個不才書生頂上去了。”
在他解釋的功夫，季驍湘已經發動了他的人脈實力，強行“借”來了一臺警用飛行器。
車門打開，老季將一只手臂伸出窗外，指尖夾著一根雪茄。
“走走走，上車！別浪費時間了，我們也別回石牌坊了，直接去天穹宮裁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