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過去了,母親仍然沒醒。楊絮從最初的哭哭啼啼到現(xiàn)在的麻木也只用了短短一周。
“爸爸,媽媽會不會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胡說!”楊大人白天上班,晚上來醫(yī)院守夜,人明顯憔悴了。
楊大人很少對楊絮繃臉,楊絮委屈:“要不咱們把媽媽接回家吧,我不想住奶奶家。奶奶家又小又破,奶奶做飯也不好吃。”
“乖,再堅(jiān)持幾天,再堅(jiān)持幾天媽媽就醒了。”楊絮的確瘦了一圈,楊大人忍不住心疼閨女,溫聲哄楊絮。
“嫌棄奶奶家就自己回家住,自己做飯吃。”
剛好看到這一幕的青翎又怒了。楊絮就是自小被父母寵壞了才吃不得一點(diǎn)兒苦,再說,有的吃有的睡算什么苦!
“姐——”楊絮扁著嘴,不明白姐姐最近為什么老針對自己。“媽媽要是一輩子不醒難道我要一輩子住在奶奶家?”
“又胡說!”見青翎明顯陰沉下來的臉色,楊大人趕緊帶著楊絮溜之大吉。
云川交完住院費(fèi),一到病房門口就見楊大人拉著楊絮逃命似的往外跑。“出什么事了?”那倆人根本沒聽見,頭也不回的走了。
云川納悶的走進(jìn)病房,見青翎臉色陰的能擰出水來,以為她擔(dān)心阿姨,勸慰道:“醫(yī)生說,阿姨各項(xiàng)指標(biāo)都有好轉(zhuǎn),傷口也恢復(fù)的不錯,你不用擔(dān)心。”
說不清自己為什么發(fā)火,反正一看到楊絮抱怨青翎就一肚子氣。母親把楊絮當(dāng)心肝寶貝似的疼,疼出來的就是這么個不懂事的家伙!
楊絮今年已經(jīng)十歲了,比母親離開她時還大兩歲,可楊絮就像個兩歲的娃娃,只知道自己委屈,不懂得體諒大人疾苦。
當(dāng)年,她被母親狠心丟給奶奶,不是一樣長這么大,她楊絮怎么就不行!楊絮還有親爹在呢!
青翎視線落在母親身上。為方便手術(shù),母親一頭引以為傲的頭發(fā)被剃了個干凈,不知道她醒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大呼小叫,鬧騰個沒完吧。
青翎忽然很想看到那一幕。
“她什么時候醒?”
“醫(yī)生也不知道。”
云川用濕巾沾濕阿姨干燥的嘴唇,阿姨手背血管泛青,布滿針眼,他給她擦手時小心收著力道。
“等她醒了,找她要照顧費(fèi)。”青翎語氣嘲諷,“自己生的兩個女兒不伺候她,偏偏你這個便宜兒子有這個耐心。”
云川知她話不由心,沉默著。
“如果她就一直這么睡下去——也挺好。”她們都無需再為當(dāng)年的事糾結(jié)。“反正她已經(jīng)拋棄過我一次。”
“沒有哪個母親會狠心拋棄自己的孩子,阿姨一定有苦衷的,等阿姨醒了,你們好好談?wù)劊@么多年了,這個結(jié)總得解開。”
苦衷?如果當(dāng)時母親真的有苦衷,她長大后為什么不告訴她?
轉(zhuǎn)眼又過了一周,馬上就到春節(jié)了。這一次醫(yī)生說的很清楚,母親醒來的可能性很小,勸他們雇個護(hù)工照顧母親。楊大人堅(jiān)持辦了出院手續(xù),將母親接回家。
每天往返于母親家和自己家之間,青翎覺得自己的心已經(jīng)裂成兩半。一半拒絕,不想面對日漸消瘦不肯睜開眼睛的母親。一半恐懼,總覺得下一秒母親就會永遠(yuǎn)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每天早晨,她都如同身體和大腦撕裂開一般,被動的被兩條腿拖著去那個她熟悉卻曾經(jīng)無比痛恨的家。
母親一直無聲無息的睡著,翕動的鼻翼和起伏的胸膛證明她還活著。楊絮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母親,恢復(fù)了以往的嘰嘰喳喳,也不管母親有沒有回應(yīng),只單方面的說個不停。另外,不知是不是錯覺,青翎覺得楊絮很享受現(xiàn)在的日子,沒有母親整日嘮叨,哥哥姐姐經(jīng)常在身邊,楊大人比以往更寵愛她。楊絮生日時許的愿望終于實(shí)現(xiàn)了,卻以母親昏睡為代價(jià),多么諷刺。
或許,楊絮并不希望母親清醒過來。
不管誰人喜誰人悲,時光不急不緩的固執(zhí)的邁著它自己的腳步。
春節(jié)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里,青翎一家圍坐在飯桌前,沒人出聲。
母親坐在輪椅里,頭垂在胸前——楊大大擺了好久都沒能讓她的頭直立起來。
“我來吧。”云川拿來抱枕墊在母親背后,將她的頭靠在輪椅靠背上,微微上仰。
“好了,坐吧。”楊大人剛剛刮了許多天沒顧上早長成野草的胡子,青黑色的胡茬在下巴上蠢蠢欲動。
桌上只有餃子,還是買的現(xiàn)成的速凍餃子。
“年夜飯簡單了哈,今年情況特殊,咱們湊合湊合,明年,明年我一定給你們做一大桌子菜。來,舉杯,祝咱們家來年萬事順?biāo)欤 ?p> 萬事順?biāo)欤亢呛牵∏圄嶂幌肜湫Α?p> 大家端起杯子,卻提不起精神。母親雖然閉著眼睛,卻似乎看到眼前場景,頭突然歪向一邊。
“都高興著點(diǎn)兒,看看,你們不笑,她都不樂意了。”楊大人過去將母親的頭扶正。
十二點(diǎn)的鐘聲響起,外面鞭炮齊鳴,新的一年來到,預(yù)示著新的起點(diǎn)。可是對他們一家來說,籠罩在屋頂?shù)年庼膊]有隨著春日的來臨散去。
青翎看了看輪椅上的母親,再看看楊大人,忽然覺得可憐的并非母親,而是楊大人。
楊大人這個年紀(jì),上有老下有小,負(fù)擔(dān)多重自不必說,偏偏妻子又病成這樣。如果母親長期昏睡不醒,楊絮那個嬌慣的肯定指不上,云川和她自是不能一直待在家里照顧病人,楊大人只能靠自己。如果母親撒手人寰,楊大人便是中年喪妻,而且是第二次喪妻,不得不說,楊大人這命當(dāng)真是苦啊!
“你在想什么?”青翎拍拍自己的臉,為自己局外人般的分析汗顏。
吃過餃子,楊絮沒再像以往吵著守歲,打著哈欠回屋了。云川在廚房洗碗,楊大人安頓好母親回到客廳坐到青翎對面。
“青翎啊,有個事想跟你商量商量。”楊大人搓著手,小心翼翼的說:“你看你媽媽現(xiàn)在這個樣子,身邊離不開人。我得上班,楊絮還小,云川他畢竟是男孩子,你看,你能不能幫忙照顧你媽媽幾天?”
“不能。”青翎拒絕的很干脆。母親從小拋下她不管,現(xiàn)在讓她反過來照顧她,想都別想。“我可以出錢。”母親不是也給了奶奶錢嗎,她還!
楊大人沒想到青翎直接拒絕,下面的話卡在了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