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可出嫁那日，城陽侯府掛滿了紅綢，卻無半分喜氣。老侯爺稱病不出，大夫人強撐著笑臉應付賓客，眼角卻一直跳個不停。蘇顏站在姐妹們的最后方，看著蘇可一身粉紅嫁衣，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登上齊王府的花轎。
本以為蘇可嫁給齊王后，府中便會風平浪靜，豈料風波才被掀起。隨著老侯爺頻頻外出訪客，蘇顏漸漸感覺到不對勁，果然，不久之后，老侯爺突然帶回了兩個重磅的消息：將蘇瑤嫁襄陽王嫡幼子，蘇顏嫁給淮安王第九孫。
一石擊起千層浪。此時的南山居母女二人進了內室，李媽媽奉上熱茶后識趣地退了出去。周姨娘這才握住女兒的手，聲音壓得極低：“顏兒，你可知老侯爺為何突然要將你許給淮安王第九孫？”
蘇顏垂下眼簾，長睫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孫女不敢妄議祖父的決定。”“傻孩子，”周姨娘嘆息一聲，“在娘親面前還裝什么？你心里定是疑惑得很。”
周姨娘神色復雜，手指輕輕敲擊茶杯：“你可知這淮安王第九孫是何等身份？”
蘇顏搖頭。
“淮安王有一個嫡子，個庶子。這第九孫，是他第三子庶子的第四個兒子。”周姨娘聲音更低了，“他母親是個通房丫頭抬的姨娘，在王府里連正經主子都算不上。”
蘇顏的手指猛地攥緊了帕子，指節泛白：“這么說，我是低嫁了？”
“何止是低嫁。”周姨娘苦笑，“你雖非嫡出，但好歹是侯爺親女。那淮安王第九孫莫說爵位，連個正經差事都沒有，整日在王府偏院混日子。聽說近日才在衙門找了個閑職”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欞咯咯作響。蘇顏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她咬了咬下唇：“那五姐姐呢？襄陽王嫡幼子總該是個好歸宿吧？”
周姨娘眼中閃過一絲譏諷：“襄陽王是當今圣上的親弟弟不假，但他風流成性，府中光記名的庶子就有十五個。你那未來姐夫雖是嫡出，他母親卻是繼室，又排行最末，上頭六個嫡兄，十五個庶兄，妯娌關系復雜得能讓人發瘋。”
蘇顏怔住了，她從未想過表面風光的聯姻背后竟有如此不堪的真相。
“姨娘”她聲音微顫，“祖父為何要這樣安排？”
周姨娘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偷聽，才湊近女兒耳邊：“因為淮安王與襄陽王雖身份尊貴，卻都不參與奪嫡。蘇可入了齊王府，老侯也卻不想參與奪嫡，與他們二人聯姻是向圣上體現自己忠心的最好方式，這是要把你們姐妹當棋子，在朝堂風波中保全侯府啊。”
“棋子...”蘇顏喃喃重復這個詞，心如刀絞。
“你祖父精明著呢。”周姨娘冷笑，“如今七位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朝中大臣紛紛站隊。老侯爺既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又怕被牽連，這才選了這兩家聯姻——既顯赫到無人敢輕視，又邊緣到不會被卷入奪嫡漩渦。”
蘇顏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姐姐嫁襄陽王府，我嫁淮安王府，無論將來誰登基，侯府都有退路？”
周姨娘沉重地點頭：“正是如此。你祖父這是拿你們姐妹的一生，換侯府平安。“
一滴淚無聲滑落，蘇顏又一次感受到古人的智慧，也又一次感受到在父權社會，女子力量的渺小。
與此同時，大夫人的葳蕤居里卻是一片狼藉。
“老不死的！”大夫人楊氏將一只青花瓷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濺，“我女兒金枝玉葉，竟要嫁那種人家！”
貼身嬤嬤連忙關上房門，生怕被外人聽見主母這番大逆不道的話。
“夫人息怒，當心隔墻有耳...“
“我怕什么！“楊氏雙眼通紅，又抓起一個茶盞摔得粉碎，“我為蘇薦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二十年，他父親就這樣對我的瑤兒？襄陽王府那是什么地方？十五個庶子！六個原配生的嫡子！瑤兒嫁過去還不得被那些妯娌活吞了！”
嬤嬤遞上熱茶，輕聲勸道：“夫人，這事已成定局，都詔告四方了...”
“蘇可那賤人真是害人精，自己嫁得如意了，卻用我的瑤兒來擦屁股。”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我算是看明白了，在他眼里，我們這些人都是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
說到最后，楊氏的聲音已經哽咽。她想起女兒蘇瑤天真爛漫的笑臉，心如刀割。
“夫人...“徐媽媽欲言又止。
楊氏擺擺手，頹然坐下：“罷了，我算看透了。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終究逃不過被人擺布的命。“
窗外，暮色漸沉。一只烏鴉落在院中的老槐樹上，發出刺耳的叫聲。楊氏望著那漆黑的影子，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而在南山居內，蘇顏與周姨娘的談話仍在繼續。
“姨娘，難道我們就只能認命嗎？”蘇顏眼中閃爍著不甘的光芒。
周姨娘撫摸女兒的發絲，聲音溫柔卻堅定：“顏兒，在這深宅大院里，女人的命從來不由自己。但姨娘要告訴你，無論嫁到何處，你都要記住——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可那淮安王第九孫...”
“再不堪也是皇親國戚。“周姨娘打斷她，“你嫁過去就是正經主子，總比在這侯府看人臉色強。況且...”她頓了頓，“遠離權力中心，或許反而是種福氣。”
蘇顏沉默了。她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突然想起小時候和姐姐一起放風箏的情景。那時候她們多快樂啊，以為這侯府的天空就是整個世界。如今才明白，她們不過是困在金籠里的鳥兒，連飛向何方都由不得自己。
“顏兒...“周姨娘心疼地將女兒摟入懷中，“娘親只希望你明白，嫁人不是終點。在那深宅大院里，你依然可以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夜色完全籠罩了侯府。各院的燈籠次第亮起，遠遠望去，像一串被命運之線穿起的珠子，明滅不定，隨風搖曳。
而在侯府最深處的書房里，老侯爺正對著燭火研究一封密信。燭光映照下，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冷靜得可怕。
“侯爺，大夫人那邊...”管家小心翼翼地稟報。
老侯爺頭也不抬：“隨她去鬧。婦人之見，不足為慮。”
管家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退了出去。書房重歸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爆出輕微的噼啪聲。老侯爺將密信湊近火焰，看著它慢慢化為灰燼。
“棋子...”他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低語，“這世上，誰又不是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