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忐忑與不安的心情,簡寧被推進了手術室。隨著麻醉醫生通過靜脈注射麻醉藥品,使她逐漸進入麻醉狀態,直到完全失去了意識。
睡夢中,眼前仍然一片漆黑,慢慢地,一片紅逐漸蔓延,將黑暗取而代之。
紅越來越多,仿佛潮水一般奔涌而至。
很快,紅淹沒了黑,眼前變成一片一望無際的汪洋紅海。
紅海翻滾著、層疊著,仿佛失去控制一般越涌越多,并且,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道。
那是血!越來越多的血,覆蓋了她眼前的黑,觸目驚心!
那血鮮紅鮮紅的,刺得眼睛生疼;那血透著濃烈的血腥味,叫人直想作嘔。
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涌來!她拼命地奔跑,卻怎么也逃不出這血色的漩渦。恐懼如影隨形,緊緊扼住她的咽喉。
她害怕極了,她想大聲呼喊,希望有人能來阻止這龐大的血流不止。可是,她喊不出聲,無論如何都喊不出聲。
她陷入了一場可怕的夢境,夢中一片刺目的血紅,濃稠的鮮血肆意流淌,像是要將她淹沒。
就在她感到快要窒息的時候,那血突然不見了,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細密的汗珠從額頭冒出,雙手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揮舞、掙扎,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因為害怕,因為已憋得快透不過氣來。
低頭喘息的間隙,忽覺有個人影現于眼前。抬頭,她驚出一身的冷汗!
面前站著一個人,滿身滿臉都是血!他的樣子看起來痛苦不堪,由于痛苦,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由于鮮血淋漓,她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是模糊的,但卻分明地聽到他痛苦又疲憊的呻吟聲。
是崔云曦!沒錯,是他!她認得出他的聲音,那痛苦的、疲憊的、無可奈何的呻吟聲。
她急切地伸出雙手想要抱住他,可是她的手剛觸到他跟前,他倏忽一下不見了。
簡寧撲了個空,眼前又只剩一片黑暗,無邊無際的黑!
崔云曦就這樣憑空消失了,簡寧伸著雙手到處摸索、到處尋找,可是手觸及到的除了空氣,別無他物。
她想吶喊,想呼喚他的名字,可是她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卡住,她還是喊不出聲,只能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她心急如焚,她怕這次錯過將會永恒錯過!于是她拼命跑、拼命跑,想要找到他、抓牢他。
由于心太急、由于加速奔跑,她跌倒了,重重地跌倒在地。痛,不可抑制的痛,迅速蔓延。
跌倒令她心慌,黑暗令她心慌,然而更令她心慌的,是他不見了,而她,找不到他!
“啊!”她終于大喊出來,聲音中帶著無限的悲哀。“不要……不要……”她伸著雙手拼命地摸索,拼命地找尋……
“寧兒!寧兒!”外公站在病床前,眼睜睜看著在痛苦掙扎的孫女,瞬間紅了眼眶。
但病床前還有羅醫生帶著助理、護士等圍了一圈,外公只好強忍住淚水。
他緊緊握住簡寧在半空中胡亂揮舞的雙手,輕聲呼喚:“寧兒,你醒醒,快醒醒。”
簡寧的手術取得了成功,但由于麻醉效用,術后的她一直處于昏睡狀態。
今天羅醫生在完成一天的大部分工作后,想想簡寧的麻醉效力大約就快消失,算算她應該快要蘇醒了。
于是他帶著助理、護士等一行四人來到病房,查看簡寧術后的情況。哪成想,恰巧遇見簡寧在夢境中苦苦掙扎的場景。
當然,誰也不知道她做了怎樣的夢,只是看她在夢中都痛苦成這個樣子,著實觸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弦。
可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有外公在一遍遍呼喚和安撫簡寧。
“寧兒,寧兒,不要怕,外公在這兒,不要怕,快醒醒,醒醒。”
在外公不厭其煩地溫言細語呼喚下,簡寧漸漸從噩夢中清醒,逐漸恢復了意識。
乍一恢復意識,就回想起剛才的夢境,依然叫她心有余悸。
她“嚯”地坐了起來,滿臉驚恐,呼吸急促,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簡寧顯然不知道這里除了外公,還有好幾雙眼睛在看著她。
外公很是擔憂,一心想幫她分散注意力,于是附在她耳邊,放低聲音提醒她:“寧兒,羅醫生和幾位醫生、護士都在這里呢。”
簡寧完全沒聽進去,腦子里全是剛才夢中一望無際的血海和渾身上下血呼啦差的崔云曦。
剛才的夢境太真實了,真實的就像現實中剛發生的一樣!讓她到現在都還驚魂未定。
為什么會做這樣一個夢?為什么夢中會有那么多的血?為什么夢中的他鮮血淋漓、痛苦不堪?這個夢預示著什么?他是來保護我,幫我驅趕那些血的?還是他發生了意外,那些血是從他身體里流出來的?
簡寧越想越怕,雙手緊緊拽住被單,不自覺地顫抖著,仍然沉浸在剛才的夢境之中。
她臉色蒼白,嘴唇微顫,心跳如鼓點般急促,久久不能平靜,透露出內心的極度恐懼和不安。
羅醫生瞧她恍惚失魂的樣子,想必是與剛才的夢境有關。
他不便多說什么,只好直切正題,希望能把她的心神從夢境中拉回來。
“簡寧,既然你已蘇醒,今天便可拆掉眼睛上的紗布了。”
他的話終于引起了簡寧的注意力,讓她從剛才的噩夢中清醒過來,轉而關心起自己的眼睛。
她伸手撫摸著眼睛上纏繞的紗布,內心里忐忑、緊張、期許、糾結,各種情緒混雜一處。既想立刻知道手術結果,又害怕知道結果,她怕結果會讓她大失所望。
她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一聲不敢吭,豎起耳朵等著聽羅醫生宣告結果。
誰知這羅醫生卻是個獨樹一幟的人,說完那句話后,他就緘口不言了,對手術結果只字不提,甚至連句過場話都懶得說,便叫助理醫生直接上手拆除紗布了。
簡寧心慌慌,心里直罵娘。
我靠,你身為醫生,給我做了半天手術,你倒是給個痛快話呀,到底紗布拆除后,我的眼睛是能重見光明?還是繼續失明?這種事情,你賣的哪門子關子嘛!
簡寧心里不忿,卻也不敢表露出來,現在的醫生面對病患時惜字如金已是司空見慣了的。
可這羅醫生也太不體諒病人,他不知道我現在緊張得連心跳都快驟停了,他卻連句寬慰的話都無,更別提給顆定心丸吃了。
簡寧很緊張,卻也無奈。
其實羅醫生并非耍酷,也不是冷漠,他只是對自己的醫術頗有信心。
他理解作為患者的擔憂和彷徨,但他既然說過問題不大,那就真的是問題不大,他不想反反復復強調。他是醫生,而不是心理輔導師。
這一點崔云曦就做的深得他心。他說的話,崔云曦都深信不疑,也都能聽得進去。
只有當崔云曦有疑慮或不解的時候,他會提出來,自己也很樂意為他解答。
簡寧就不同,她總是患得患失,缺乏信心。
反正結果馬上就要揭曉了,就讓你再彷徨一會兒吧。
助理醫生一層一層拆掉簡寧眼睛上纏繞的紗布,簡寧緊張得一動不動,羅醫生卻似沒事人一樣站在旁邊觀看。
簡寧神情凝重,屏氣斂息,雙唇緊抿,眉心緊鎖,迎接她馬上就要面對的結果。
就連等候在一旁的外公,也是一臉凝重,雙拳緊握,目不轉睛地望住醫生手上那一圈一圈被層層剝開的白色紗布。
“睜開眼睛看看吧。”
就在簡寧神經繃到快要斷裂的時候,羅醫生平平淡淡地來了這么一句,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上擲下一顆石子,頃刻間激起了千層浪花。
簡寧肩膀微微顫抖,牙齒輕輕咬住下唇,稍作猶疑,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旁的外公似乎比她還要緊張,緊握的雙拳抬到了胸前,手背上的骨節都泛了白。
當簡寧緩緩睜開雙眼,那一刻,她仿佛穿越千年的黑暗,踏入一個全新而絢爛的世界,這世界為她掀開了一個嶄新的篇章。
她的雙眸,宛如久旱逢甘霖的大地,猛然間吸收了無盡的光芒。
她眨了眨眼,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光線,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清晰而生動,不再是模糊與混沌。
她看到了窗外的世界,廣闊而多彩。
她看見,那曾經只能憑借想象勾勒的藍天,如今如此深邃而遼闊;
她看見,云朵悠然自得地游蕩,如同大海中漂浮的白帆,引領著她探索未知的領域。
窗外一棵參天大樹,樹上的綠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每一片葉子都仿佛是一個綠色的音符,奏響著生命的樂章。
她眼中看到的每一片葉子、每一朵云都仿佛在向她招手,歡迎她回到這個絢爛多彩的世界。
房間的花瓶里,插著一束薰衣草,那浪漫的藍紫色花朵綻放出絢爛的笑容。是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闊別已久的色彩。
她知道,這花是外公特意帶來插到花瓶里的,在手術之前,她每天都能聞到薰衣草那清新而淡雅的芳香,讓人聞到便感覺舒適。她明白,外公想以此給予她鼓勵。
她難以置信地環顧四周,每一個細節都讓她感到震撼與新奇。她忍不住感概:原來世界是這么的美好和真實。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身上,溫暖而明媚,她感受到了久違的輕爽與愜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心中充滿了感激。
她感激在場的每一個人:羅醫生治好了她的眼睛,讓她重新看到這個世界;這里的每一位醫生和護士,都為她的重見光明付出了努力和辛勞。
她最感激的還是外公,一直以來對她不離不棄,倍加呵護,給了她莫大的溫暖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