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此經已，結跏趺坐，入于無量義處三昧，身心不動，是時天雨曼陀羅華、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摩訶曼珠沙華。而散佛上及諸大眾。普佛世界，六種震動。”

　　大夏正燾二十五年，大皇子虐殺朝臣，謀黨結私一案告終，大皇子貶為違命侯，謫守隴西。

　　碧云天，黃葉地，趙琛顧及兄弟之情，親自送別大皇子。回來后的趙琛一直郁郁不樂，連姜花也有一個多月不曾見到他。

　　趙玦在肅清大皇子一黨中功勞累累，皇上封趙玦為明王，賜婚齊國公家嫡長女卓云，趙玦的封王宴風光無限，圣上親臨，趙琛跟在圣上后面，姜花看他神色萎靡，便讓婢女告訴他后院相見。明王府后院有一處暖亭，四周用墨綠色油布蓋住，油布內外又用狐皮裹了兩層，里面點了火爐，外面天寒地凍，里面溫暖如春。

　　姜花烤了一個紅薯，掰成兩塊，黃澄澄的蜜薯聞起來便香甜，她遞給前面的趙琛。“吃一塊吧，我記得爹爹冬天的時候經常烤給我吃。”

　　趙琛接過紅薯“阿婳，我并不是怪你，我那晚便說過，我只想護你周全。”

　　“那么，和我說說，你在害怕什么？”姜花咬了一口紅薯，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趙琛。

　　“我那天去送別大哥，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卻對我說，來世不入天家，只做尋常父子，尋常兄弟。”趙琛眼中含淚。“阿婳，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還有一位小哥哥，他是老五，我是老六，他是皇后娘娘生的，父皇疼我，也疼他，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

　　姜花捧著紅薯的手指微顫“是嫡皇子趙琦嗎？”

　　“是的，三哥也和你說過他嗎？五哥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他和皇后娘娘每年都去普壇寺施濟兩次，從我記事起，他便把每年收到的賞賜捐給城外的慈濟堂，他是真正胸懷仁慈的人。可是，他還是死了，死在去慈濟堂的路上。”趙玦眼里的淚滑落“他死了以后，皇后娘娘也薨了，父皇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時常說，說自己是孤家寡人了。”

　　“阿婳，大哥也走了，這一切，要到何時才能結束阿？”趙琛看向姜花，姜花遞給他帕子。

　　“菩提樹下三千怨，酒醒今朝換一錢。你只需自己問心無愧。若不想爭，便不要爭，若不想做，便不要做。”

　　姜花知道趙琛生性良善，又為圣上躬親撫養，更是比別的皇子更看重父子，兄弟情義。如今大皇子被貶，四皇子被大皇子一事牽扯進去自身難保，五皇子已死，七殿下和八殿下不足十歲，姜花實在怕有一日，趙玦讓她把劍指向趙琛，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又該如何。

　　趙琛放下手中的紅薯，“阿婳，三哥不日就要迎娶齊國公嫡女，你可想過，你在三哥府上如何自處？若是義妹，三哥理應回稟父皇，為你上皇家玉碟，若是手下，你又能否保持本心？”

　　姜花苦笑，自己確實身份尷尬，這些年來她為趙玦做了許多事，趙玦也給了她在府里很高的地位，府里上上下下莫不認她真為三皇子義妹，尊稱她一句姜姑娘。如今府里迎娶明王妃，王妃當真能容得下她嗎？

　　轉眼便到了趙玦大婚的日子，齊國公軍功赫赫，以布衣之身封爵，執掌大夏軍印。眾人皆說三皇子娶得嫡女卓云是如虎添翼，為三皇子爭儲的一大助力。趙玦卻又叫來了姜花，此時他一身玄色金絲織邊吉服，頭發高高束起，劍目眉星，眼里卻全是戲謔。

　　“阿姜，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我想應該為這場婚禮，添一抹血色。”趙玦將一把匕首放在案上。

　　“府上人多眼雜，這一次，便用我給你的斷腸吧”姜花善用長劍，匕首卻也精通，眼前的匕首通體流暢，銀光晶亮。

　　“斷腸，淬了濃縮的斷腸草汁，一旦沾染，必死無疑。”姜花接過斷腸，神色卻更凝重“主上這次，想取誰的性命？”

　　“我的岳丈，齊國公。”

　　姜花身形一顫，齊國公，身經百戰，武功高強，出行之處身邊高手環繞，更別說今日是其嫡女大婚之日。

　　“阿姜，你一定很奇怪，眾人也都以為，我要靠這門婚事獨掌軍權，可他們不知道，我要大夏王軍，方法多的是，齊國公副將，虎威將軍杜聿，是我栽培多年的人。”趙玦眼神緊縮“我唯有將齊國公變成至親之人，他的死才不會牽扯到我。”

　　“姜花領命。”

　　傍晚的明王府人來人往，一片喜慶紅色，酒席間觥籌交錯，沒人注意到一位身著下人衣服的小廝，端著一盞茶，從院內東南角摸索到了主席。齊國公人逢喜事精神爽，一連喝了三碗，和身邊的同僚談笑風生。

　　“國公爺，這是您的紅棗醒酒茶。”小廝低頭，雙手奉上。

　　“瞧瞧，都覺得我老啦，這才幾杯，醒酒茶都上了。”說著伸手就要去接。

　　姜花卻瞬間脫手，茶水撒到齊國公腳底，眾人驚嚇之間姜花自袖中掏出斷腸，一刀刺入齊國公胸口。齊國公一臉不可置信，使出最后力量將姜花逼的連連后退，手下反應過來，抬手要來捉姜花，姜花施展輕功，踏著桌子，一連踢到幾張桌子，又從東南角的角門逃竄，路上卻留下線索往城外去。

　　其實姜花早已回到自己房間，她換回自己的衣服，一襲青衣，清冷又不失柔和，轉身卻看見趙琛站在院子里的柳樹下，趙琛望著她，夜色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阿婳，又是你嗎？”

　　姜花沒有回答，站在門口雙臂環抱，趙琛的一生干凈磊落，是理解不了她這種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的。

　　“阿婳，你再等等，我會把你拉出來的。”趙琛轉身走入夜色。

　　齊國公的死在京城掀起了軒然大波，趙玦以齊國公女婿之名跪求圣上徹查此事，圣上為了安撫，特賜明王四爪龍袍，為超品親王，趙玦的心腹杜聿也順利接管大夏王軍。

　　明王妃卓云端莊大氣，雖悲傷于父親之死，卻仍舊打起精神打理王府中事，出門待客仍舊不卑不亢，眾人皆贊明王妃巾幗不讓須眉，為女中典范。

　　姜花一直刻意躲避和王妃接觸，雖然卓云對她好奇，幾次傳喚，都被她以身體不適婉拒了，不想半月之內，這推托之詞竟成了真，姜花病了，連續多日的高燒，恍惚讓姜花覺得自己要去見爹娘了。姜花自從七歲起，從未吃過藥，也未曾看過大夫，這次也是想著撐過去，下人心中惶恐，還是稟告了卓云。

　　幾副湯藥下去，姜花終于醒來，看見床邊坐著一位極為美貌的女子。

　　“妹妹醒啦？你是王爺的義妹，也可喚我一句阿嫂。不過此時就不要拘禮了，來，喝口熱水。”卓云端上一碗熱人參茶，小口小口喂姜花喝下。

　　“有勞王妃了，姜花一直未曾拜見王妃，是姜花的不是。”

　　“姜花妹妹，別客氣了，我也一直忙于府中庶務和爹爹的事，疏忽了你。”說著眼眶變紅了。

　　姜花一直不敢見卓云，是因心中有愧，如今更覺虧欠卓云。便不敢再拂了卓云好意。

　　此后，卓云經常帶著補品來看姜花練劍，姜花練累了便和姜花講京城中的逸聞，偶爾趙琛也會來，三人一起廊下品茶，聽雨彈琴，趙琛總是出神的看著姜花，如今笑得燦爛，和三嫂說說笑笑的阿婳才是真正的阿婳，而不是那個一臉冷厲，殺人如麻的兇手。

　　看著姜花溫柔的側臉，他似乎終于下定決心，剛要出口，卓云卻先打斷。“這幾天未曾告訴你們，我有身孕了，阿花，有人叫你姑姑啦。”

　　“那豈不是我也要當六叔啦。”趙琛也不禁喜上眉梢。

　　姜花摸著卓云平坦的小腹，這里面竟然有一條新生命。有了這個孩子，趙玦不至于對卓云太過陰狠。趙琛看著阿花摸著卓云的肚子，內心覺得阿婳也是向往著這樣的生活。

　　卓云的肚子一天大過一天，聽太醫的話，也不常出來走動了，日子本該如此平靜的度過，趙玦也在朝中占有了絕對的地位，值得一提的是，趙琛也被封為秦王，賜秦王府，開府也意味著離賜婚不遠了。

　　姜花心中隱約泛起一絲期待，盡管她知道這期待是不切實際的。

　　趙玦卻又將姜花喚去，這次的他沒有了往日的陰厲，甚至還掛著淺淺的笑意，只是細細看去，這笑意未達眼底。

　　“阿姜，算起來，你跟了我十余年了。可以說，沒有你便沒有今日的我。”

　　“屬下不敢，殿下能有今日，全憑殿下天資卓越”姜花直覺不好，趙玦從未對她說過這種話，今日定是有什么大事。

　　“阿姜，本王為你擇了一門親事，青州知府李惟庸，自幼失怙，憑一己之力做到一州長官，能力和人品皆為上乘。”趙玦驟然抬頭，“阿姜，這是命令，你愿不愿意。”

　　姜花猛然覺得心中似乎有什么砰然倒塌“殿下，姜花不能.....”

　　“阿姜，這也是命令。”

　　“姜花，領命。”

　　“婚事定在二月初二，婚書已經交換過了，你需要前往青州完婚，等一月一過，王妃生產完，你便出發吧。”趙玦的語氣不容置疑。

　　姜花走出書房的時候，只覺得冬日的陽光極冷，讓她一個習武之人渾身發抖。

　　她走進自己院子，趙琛正站在樹下等她，少年的臉上笑容明媚，手上舉著一份卷軸。“阿婳，我求了父皇將近一年，父王同意我娶你了，雖然只是側妃，但你放心，我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

　　“阿琛，晚了，我已經有了親事。”

　　“啪”卷軸落地，趙琛一臉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阿婳，我去求三哥，去求父皇。”趙琛向外跑去。

　　姜花知道，一切只是徒勞，趙玦絕不會允許她這樣一把利刃嫁給趙琛，嫁給趙琛不過是將他也拉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