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下課最后一分鐘,樓上就躁動起來,開門、跺腳,還混雜著許多雜亂的交談聲。
姜容聽見樓下有人跑動的聲音,同時下課鈴響起,熙熙攘攘的人開始堵在走廊。
“下課。”
班內后門的男生早早不見了人影,三三兩兩地往門口走去。
“幫我和林芷說一聲,我有事,不和她一起吃飯。”
后門和前門緩慢地通行,像是河水被堵塞一樣,慢慢悠悠的。
政治老師站在講臺上,拿起自己透明的玻璃杯喝了幾口水,然后整理自己的課本教案。
他的個子不高,瘦瘦的,頭發稀疏且花白。
穿著白襯衫灰褲子,褲子有些長蓋住了他的鞋子,他的眼神平靜地看著遠方等學生走完。
“老師!”
姜容叫住他的時候,教室內的人已經走了差不多了,他半只腳已經跨下臺階準備出門。
四十張的桌子上,或多或少都堆著書和試卷,姜容仔細地避開接觸桌面,在門口堵住了政治老師。
“姜容同學,你有什么事嘛?”
“對不起老師,我上課的時候沒有認真聽講,違反了課堂紀律。我對你對政治都沒有意見,我非常喜歡聽你上課。”
“真的,老師。而且我政治成績也很高,就上次月考的時候。實在對不起老師,我下次不會再犯了。”
十五歲的學生正處在少年時期,紅白色的校服穿在身上毫無老氣,反而青春洋溢。
面前的女生低著頭,一股腦說了許多,認真的樣子讓人不忍苛責。
“姜容同學,老師原諒你了。我看到了你的政治成績,確實很高,希望你以后不管分科學的什么,都能繼續熱愛政治,踏踏實實地學習。去吃飯吧,人都走完了。”
黯淡的神色漸漸明亮起來,好似裝了許多星光。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得到了原諒的學生像是被赦免罪責一樣,快速地鞠了幾個躬,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如同朝霞。
知錯就改的好孩子,老師也會很有成就感,可能這就是許多教師入職的初衷吧。
無論經歷怎么樣的苦楚,一個美好的瞬間足以反復回憶。或許人這一生,就是為那少許的美好瞬間而活的吧。
整棟教學樓幾乎都走空了,姜容從三樓下來的一路都沒有看到一個人。
從樓梯口拐出去走到大堂的時候,一樓的辦公室傳來很大的喧嘩聲。
“你看看這些學生,運動會直接表白,要不是我把這些加油詞翻來仔細看了,我還不知道我們學校有這么多小情侶。”
“別了吧,這種事學生自己知道就行了,你讓班主任都來認領,回去批評學生。本來這種事臉皮子都薄,你這樣萬一學生受不了怎么辦,就當不知道扔了就行。”
姜容隔著墻,里面的對話卻是聽得一清二楚。那里面應該還有陸亭的,要是真被班主任認領回去怎么辦。
陸亭學姐怎么那么不聰明,還實名制表白。
“咚咚咚”,姜容倒吸一口氣,敲門進去。
“進,什么事?”坐在椅子上的男老師發話,桌子邊站著一個略肥胖的老師叉著腰,臉色微紅,像喝了酒一樣。
“老師,我來拿講義。”
見有人進來,兩個老師就不再吵了。祝詞就放在講義旁邊的空桌子上。
姜容側著身子,左手翻講義,右手卻在翻找陸亭的祝詞。
祝詞已經提前按年級分好,初中部三個年級摞一起也沒有高二年級的一半高。
高二是什么人生戀愛高峰期嘛,這么多祝詞怎么找啊。
姜容只能根據漏出一行字和賀卡的顏色花紋來推斷,即便如此,還是翻了好幾分鐘。
“你找哪個單元的講義,我幫你看看。”話音未落,姜容就聽到身后走路的聲音。從辦公桌到空桌子,不過十幾步的距離。
這張,不是。
這張,也不是。
在哪!在哪!
找到了,是它!
小小的賀卡迅速被塞進校服袖子里。隨便抓一張沒見過的地理講義,裝作很開心的樣子轉身。
“不用了,老師,找到了,打擾了。”
食堂的排隊熱潮僅僅持續十分鐘,打飯的學生就稀稀疏疏的。
姜容很快地吃完飯,走到高二六班,在門口拉住即將進班的學生,焦急地等著陸亭出來。
和姜容想象中的陸亭完全不一樣,她的笑容是親和的,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落落大方地問姜容找她什么事。
很難想象,一個端莊溫柔經常掛在年級大榜的陸亭,居然可以如此直白又大膽,在運動會上表白。
走廊里的學生大多三三兩兩地往教室走,沒有什么人注意柱子旁的姜容。
一張小巧且精致的卡片明晃晃地暴露在日光下,陸亭的心意被暖暖的陽光照著,沒有羞怯沒有扭捏,陸亭就這樣接了過去。
“我在主任的桌子上看到了他在統計這些名單,我想你不應該因為這個被老師批評。”
“為什么幫我,我好像并不認識你,你怎么肯定我不是故意想讓別人知道呢。”溫和的眉眼陡然凌厲起來,日光驅不散她眼底的寒意。
和善的面孔突然變得生人勿近,姜容并不氣憤她的詰問,畢竟事情是自己惹出來的。
她倒吸了一口氣,不卑不亢地解釋道。
“我確實并不認識你,但在年級大榜,征文競賽我都看到過你的名字。”
“‘當你穿過了暴風雨,你就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這是你的征文初賽文章里的題記,我只是通過作文認為你是個很優秀的人,不應該因為這種事遭受流言蜚語。”
正午的陽光曬得人心生焦躁,刺眼的光暈讓她不得不微微瞇著眼,陸亭側著頭,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當陸亭正在寫午練被人打斷說外面有人找她,她是有些不愿的,解了一半的物理題一旦斷開回來就很難續上。
她走出門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女生乖巧地站著等她,接過自己表白的祝詞時,她不明白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為什么這樣幫她。
和班級里的大部分人不一樣,陸亭是從縣城考上來的,她所能依靠的只有成績。
她的高中一直是沉悶的枯燥的,只有刷題和考試,直到她碾壓了所有人,穩穩坐在年級第一的位子上。
她像是高傲的帶刺玫瑰,除了成績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她的內心又是孤獨自卑的,看到宋祈望那樣自信的人,過得那樣松弛游刃有余,而不是像自己一樣埋頭苦讀。
即使自己多次生硬地拒絕他的善意,沒有任何不滿沮喪,依舊溫柔謙和。
而這些心思被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戳破,陸亭覺得難堪,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露出破綻,她只能挖苦面前的女生。
南川一中素有印優秀作文的慣例,但大部分學生都是拿反面當草稿紙,第一次有人記住她文章里的話。
原本封閉的內心寸草不生,姜容的話就像一陣春風,觸動了一個角落。
告白,告是告訴,白是話。
陸亭的告白并不是向宋祈望索取回報,只是希望對方可以知道自己的心意。
把告白詞遞上主席臺的那一刻,就做好直面他人異樣眼光的準備。
你不應該遭受流言蜚語。
溫和有力的話語,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更讓人心生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