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煙火炮仗聲不絕于耳。

　　睡不著，蘇欣翻了個身后伸手去夠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

　　點亮屏幕，沒有新消息提示。

　　她兀自嘆了口氣。

　　沒有人祝福她新年快樂，哪怕是群發短信。

　　什么時候開始，活成了這個無人問津的樣子？

　　倒也沒再繼續傷春悲秋。

　　下床翻箱倒柜找到盒耳塞，戴上后沉沉睡去。

　　大年初一。

　　蘇欣今年沒有回家。她弟弟結婚了，她的房間被征用為雜物間。

　　她不想回去當客人，索性留在出租屋里過大年。

　　還沒有嫁出去呢，沒想到已經成了潑出去的水了。

　　早早醒來，胡亂吃了頓早餐就出門。

　　街上有點冷清。

　　畢竟通宵狂歡了一晚，很多人這個時候還沉醉在夢鄉。

　　蘇欣漫無目的游走，寒潮剛過，冬日暖陽為世界蒙上一層金色濾鏡。

　　黑白配色的流浪貓在綠色垃圾箱旁啃著骨頭，看到她路過也沒跑。

　　遠遠的就看見公園門口有個人在賣氣球，五顏六色，形態各異。

　　走近了，發現是個高大白凈的小伙。

　　紅燈。蘇欣停步。

　　對面的男人看向她，畢竟她是這里為數不多的路人。

　　黑色貝雷帽，黑色風衣，黑色內襯毛衣，黑色半身裙，黑色的靴。

　　喜慶的日子，蘇欣穿了一身黑。

　　綠燈。

　　她緩緩向賣氣球那人走去。

　　竟然有些面熟。

　　腦海里瘋狂檢索回憶，最終想起來這人也許是她的一個初中同學。

　　有點像，又有點不像。

　　“蘇欣。”他先認出來了。

　　“好久不見，新年好啊。”她擠出笑容，努力在想他叫什么名字來著。

　　男人眨了眨眼，剛開口：“我是……”

　　蘇欣瞬間記起來了，她興奮得大聲打斷他的話——“趙松！”

　　沒控制住音量，門口保安亭里的大爺被嚇得探頭出來看。

　　其實蘇欣和趙松在中學時代沒有什么交集。

　　她當時只顧埋頭學習，是學校里的斷層第一。

　　趙松只是個成績中等的男生，唯一亮點是數學成績特別好，但也不如蘇欣。

　　兩個人的座位永遠相隔三四排人。他們甚至三年沒有過一次對話，僅僅是知道對方長什么樣子、叫什么名字。

　　后來分別上了不同層次的高中。

　　有次收假回校，蘇欣和趙松恰巧上了同一輛大巴。

　　他通過班群加上了她的QQ。

　　他敲了一段文字給她：學霸，回頭看，我就坐你后面。

　　蘇欣驚訝著起身回頭，看到坐車尾的趙松笑瞇瞇地向她揮手。

　　她回了句“好巧哦！”。

　　這應該就是他們唯一的交集。

　　后來蘇欣的成績不斷下滑，在高中里變得泯然眾人，高考時也沒發揮好，去了一所很普通的大學。

　　她不好意思跟曾經把她視為清北選手的初中同學們聯系，便清空了好友列表，退出了所有班群。

　　回憶到此結束。

　　能在新年第一天遇到熟人，蘇欣很高興。

　　趙松也很高興，他問她：“喜歡哪個氣球？送你。”

　　蘇欣選了兔兔氣球，是動畫片麻吉樂園里的那個兔兔。

　　“謝謝。要不加個微信吧？”

　　“可以可以，好的好的。”趙松連忙掏出手機。

　　加上好友后她無意間瞟了一眼他的操作界面，看到他給她打的備注是“學霸”。

　　蘇欣笑著錯開目光，問道：“你要賣到什么時候啊？等你收工了，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我其實現在收攤也行的，反正現在也沒什么人。”趙松撓了撓頭，“不如你幫我拿一下吧。”

　　他把一大串氣球交給她，然后一溜煙跑了。

　　蘇欣望著他奔跑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只覺得他好像意氣風發正少年。

　　十分鐘后趙松抱著個紙箱回來。

　　他在紙箱外側寫了幾個大字——免費氣球自取，祝新年快樂。

　　氣球被他用一顆顆小石頭系著放紙箱里。

　　蘇欣打趣他：“趙老板，虧大了。”

　　“沒事兒，我今天能遇見你挺開心的，所以希望傳遞快樂。”趙松笑起說。

　　離開前兩個人拜托保安大爺給他們拍了幾張合照，背景是那一大捆氣球。

　　他們一起去逛了商場，一起吃了午飯和晚飯，回來時路過公園意外發現箱子里有不少紅包。

　　趙松抱著紙箱送蘇欣回家。

　　老舊的公寓樓下，昏黃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今天蘇欣跟他說了好多好多心里話。是她一直沒有辦法向別人傾訴也找不到人來傾訴的話。

　　高中時的煎熬，家庭里的生分，還有工作上的不如意。

　　她說她早就不是他以為的那個屠榜學霸了。

　　她只是個loser。

　　他說不是這樣的，她一直都是那個在他世界里閃閃發著光的人。

　　他……其實暗戀了她很多年。

　　他曾無數次凝望她的背影。

　　說不上來怎么心動的，也許是因為她借給大家傳閱的雜志上那些她留下的靈動字句，也許是因為她為大家解答問題時認真嚴肅的神情。等他回味過來，才發覺自己的目光永遠都在下意識找尋她。

　　她太耀眼。他不敢貿然靠近。他怕自己在她面前藏不住心思，他不想被她拒絕被她發好人卡。

　　他想默默看著她就很好了。

　　聯系方式也不敢加，只能靠各方朋友同學一點一點打探她的近況。

　　后來車上偶遇，終于有理由加上她好友，但結果不久后發現自己被刪了。

　　他很生氣。但他知道自己沒資格生氣。

　　他發現身邊的人都沒了她的消息。他推測她可能過得不是很好，所以跟大家斷絕來往。

　　他很心疼她。

　　后來他很少再想起她。

　　大學時有女孩子勇敢向他告白了。他嘗試著去戀愛。

　　女孩人很好，但他沒辦法親吻人家。他放不下他的白月光。

　　分手了。

　　再后來知道了她弟弟結婚的消息。

　　他在酒店里看到她了。他依然對她心動不已。

　　飯桌上各種打聽，知道了她現在在某市工作。甚至知道了她的大概住址。

　　賣氣球其實只是為了偶遇。

　　他其實在公園門口賣了足足一個月的氣球。

　　他想他大概是瘋了。

　　怎么會喜歡到這種地步。

　　萬一……她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她了呢？

　　但還好。終于，他還是等到了她。

　　她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

　　她主動跟他說了自己的事情。

　　在他看來，她一直沒變。

　　他很想抱抱她，很想溫暖她，想跟她說，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她。

　　也許是今天他看她的眼神太過于熾熱，也許是因為他笑起來露出虎牙的樣子太過于可愛，也許是因為他送大家氣球的行為太過于溫暖，蘇欣總覺得相對無言的此刻心里頭好像有只小鹿在亂撞。

　　講真，跟趙松在一起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與放松。

　　月光皎潔似水，灑落在兩人身上。

　　“那我……回去了？”蘇欣眼神亂飄，不敢看他。

　　還好天色太暗，路燈太暗，看不到她羞紅的臉龐。

　　趙松忽然伸手抱住她。

　　蘇欣沒掙扎。

　　“來我身邊吧。”他在她耳邊輕輕的說。

　　就像爛俗情話里寫的——來我身邊吧，以后你的飯我做，你的衣服我洗，你的身體我摸，你的愛我做。

　　還有很多很多話，我只想對你說。

　　“只要你回頭，我就在你身后。”他繼續說。

　　她想她大概是瘋了。

　　她帶著哭腔說：“好。”

　　有煙花在他們的頭頂升空，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