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的感慨。
周疏凝及時按捺住了思緒,笑著搖搖頭,給那老人掃了兩百,便跑進了地鐵站。
“跟你說幾百次了!你是男孩子!這種娃娃是女孩子玩的!不許再碰了!”
站臺上有母親訓斥著孩子。孩子大概六七歲,死死抱著懷里的艾莎公主娃娃不放,那母親便一把搶過,“哐”一聲,憤怒地扔進了垃圾桶。
孩子哇哇大哭,引得周圍人側(cè)目。
“上輩子欠你的!就跟你那不成器的爸一樣,天天搗鼓沒用的東西!”母親似是覺得丟臉,罵罵咧咧地拽著孩子走了。
周疏凝看了眼他們的背影,也不嫌臟,伸手就從垃圾桶里把那只娃娃撿了出來,拍拍上面的污垢,估摸著……
嗯,怎么著也能在某魚上賣個十塊八塊的,彌補方才惻隱心大發(fā)的損失。
忽而列車即將進站的播報響起。
周疏凝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過身,卻冷不丁的,與對面站臺一雙邪異的眸子對上了——
隔著兩道玻璃幕墻,對面站臺似是杵著一個陰冷邪魅的男人。面容有些模糊,但能感覺到他直勾勾的視線,穿透玻璃戾氣刺而來,神態(tài)陰森極了。
乍瞥見這道模糊的身影,周疏凝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差點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這時,列車進站了。
伴隨著風聲與輪軌的尖嘯聲,進站的地鐵擋住了周疏凝的視線。她借把娃娃放進背包的動作低頭,再抬頭時,表情恢復了若無其事。
然而,當她走進車廂,有意無意往對面站臺瞟去,卻沒找到那個男人。
難道是錯覺?
周疏凝皺了下眉,內(nèi)心有些困擾——剛才那雙眼……太像她認識的一個人了,但他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
她目光微移,望向玻璃反光出來的自己的臉。
普普通通,扎著一個高馬尾,勉強稱得上清秀。
——即便真是那人,也不可能沖她來的。
這張臉,不會被任何故人認出來。
五站路很快就到了。
因為那道一晃即逝的身影,周疏凝出站時分外小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結(jié)果沒留神迎頭撞上了一個香軟的妹子。
“不好意思。”
周疏凝一抬頭,卻驚訝了,“荀璣?你怎么……”
她一副腦子轉(zhuǎn)不過來的表情,荀璣卻是說,“等你啊,你也太慢了?!彼樖滞熳≈苁枘母觳?,“我下課回寢室沒看到你,就猜你來找胡瑤了,這不,打車過來的,比你早到了十分鐘!”
“?。磕阄床废戎。€知道我坐地鐵?”
“我還不了解你嗎?多少年朋友了……”
“也是,都快認識三十年了!”
“哈?”
“四舍五入嘛。”
“我們初中認識,滿打滿算不才五年?”
“但我隱隱有種預感,我們上輩子就認識?!敝苁枘χ?,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著真話。
荀璣自然不可能當回事,“突然說好話,我看你是把我微信隨意給人,心虛了吧。”
周疏凝也就順著她的話說,“你可以不加人家嘛,但我確實沒想到葉冬冬她男神對你有好感……一個醫(yī)學生來上歷史課,你敢信?”
“什么她男神,加我的是一個叫徐皓的人?!?p> “……”
周疏凝本來想說的話堵在了喉嚨里。
她震驚了。
——韓澤堯不會真有一個朋友吧?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過,周疏凝懶得去糾結(jié)這個。點開手機地圖導航認了下路,便跟荀璣手挽手地小跑起來。
剛才的插曲也被拋到了腦后。
胡瑤家住石庫門的老公房里。中環(huán)以南不算熱鬧,寒冬的晚上就更蕭條了。
橘色的路燈點亮了一地陰霾,馬路上車輛飛馳而過。電線桿上架著蜘蛛網(wǎng)似的密集電線,遮住了灰霾的夜,低得讓人喘不過氣。
胡瑤一身厚厚的羽絨服,裹著圍巾帽子,雙手插兜,全副武裝等在弄堂口。
因此,周疏凝和荀璣認出她的第一時間,就不約而同地加快了步調(diào)。
“你不是病著嗎?怎么跑出來了?!避鳝^打量她,
胡瑤冷得口噴白霧,卻是樂呵呵地把人往家里帶,“接你們呀。弄堂路不好找,怕你們迷路?!?p> 周圍一棟棟居民樓,路燈下幽幽靜靜,有些年歲的樣子,隨處可見堆積的破銅爛鐵。
“到啦。”
胡瑤帶她們進了一個有院子的防盜門。剝落的墻體上貼著一些門神鬼神之類的年畫,有新有舊。進了一樓的屋子后,暖氣撲面而來,但周疏凝率先注意到的,依然是滿屋的各式年畫。
五十平左右的屋子,兩室一廳,帶一個院子,雖然家具老舊但燈光融融,點了淡淡的檀香,頗有幾分溫馨。
“朋友來了?”胡瑤的爺爺戴著老花鏡,七十歲的人精神奕奕,正在客廳擺弄著提刷和敲錘之類的工具。
“嗯!這兩位是我的室友,周疏凝,荀璣?!焙幾鼋榻B。
“爺爺好?!?p> 周疏凝上周剛見過他,不確定他是不是還記得,便索性裝出震驚的樣子,“哎?胡瑤,這是你爺爺?”
胡軍國果然認出了她,笑了,“這不是夜市那倆丫頭嘛!來,坐坐坐?,幀幍共??!?p> 熱水壺就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胡瑤一邊倒茶,一邊驚訝地問,“什么情況啊,你們之間還認識?”
周疏凝簡單解釋,“我們上周逛夜市的時候碰到過你爺爺。”
“丫頭熱心啊,發(fā)現(xiàn)有人跟在我后面,好心提醒我哩?!焙妵χf。
“跟蹤你……小偷???爺爺你是不是又把那些東西拿出去顯擺了?”胡瑤皺著眉,把倒好的兩杯茶分遞過去。
“我顯擺怎么了?”胡軍國卻瞪了她一眼,“我把那些得獎的作品拿到外面,還不是為了讓更多人了解我們國家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
“傳統(tǒng)文化多了去了,年畫這東西又不掙錢,現(xiàn)在誰還學這個……”
從他們的談話,周疏凝了解到,胡軍國是一名木板年畫的非遺傳人。
作為誕生于一千年前的一種藝術(shù)形式,年畫就是過年的象征,而木板年畫就是行走在木板上的年味。這類民間藝術(shù)色彩厚重鮮艷,形象多是膾炙人口的戲曲、英豪和民間神話里的人物。胡軍國十歲就繼承了胡家門神店的衣缽,從業(yè)六十余年,各種“非遺傳承人”的榮譽證書拿到手軟。
可到他這代,榮譽證書早就成了擺設(shè)。幾乎沒有年輕人愿意學這種費力費事的東西,他只好揣著證書和作品,空了就到人多的地方宣揚,想把手藝傳承下去。倒也收過幾名學徒,可惜堅持下來的沒兩個。
“既然是木板年畫,您給看看,這種竹板能刻嗎?”
周疏凝借著話題,翻出了手中的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