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臺上,粉筆灰在陽光里浮沉。我望著臺下那些稚嫩的臉龐,忽然想起那個黃昏,想起那只在我掌心留下余溫的小生命。
那是個尋常的放學時分。夕陽將窗欞的影子拉得很長,教室里彌漫著鉛筆和橡皮的氣味。我正批改作業,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小林捧著什么跑進來,眼睛亮得像星星:“老師!您看!“
他小心翼翼地攤開手掌。那是一只麻雀雛鳥,灰褐色的絨毛還未褪盡,琥珀般的眼睛倒映著整個世界的茫然。它在我掌心瑟縮,心跳透過薄薄的皮膚傳來,像一粒正在發芽的種子。
“在樹下撿到的,“小林指著窗外那棵老槐樹,“老師,您能教它飛嗎?“
我本該告訴他自然法則的殘酷。但孩子眼中的期待太明亮,明亮得讓我接過了這個脆弱的生命。它的喙微微張合,發出細弱的鳴叫,仿佛在訴說從巢中墜落的驚惶。
我們嘗試了各種方法。魚食、面包蟲、滴管喂水...同辦公室的張老師貢獻了她的眼藥水瓶,家長送來了保溫箱。小林的同桌甚至偷偷帶來了她弟弟的倉鼠糧。每個課間,都有學生趴在紙箱邊,用氣音討論如何拯救這個小生命。
那天深夜,女友在視頻里說實習醫院又送來危重病人時,雛鳥正在我臨時搭建的窩里不安地動彈。顯示器冷光中,我們為“要不要見家長“爭執不休,而紙箱里傳來輕微的撲翅聲——它試圖在黑暗中尋找平衡。
“如果養活了就留下吧。“女友突然說。我搖頭:“答應過要讓它飛走的。“話音未落,雛鳥突然歪倒,我慌忙伸手,卻只接到一片飄落的絨羽。
凌晨三點,爭吵終于平息。我蹲在紙箱前,看著這個小生命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它的眼瞼半闔,像是在凝視某個遙遠的夢境。窗外,早起的清潔工正在掃落葉,唰——唰——聲音像極了羽翼掠過空氣。
第二天演出結束,月光已經浸透了窗簾。紙箱安靜得可怕。我伸手觸碰,只碰到逐漸冷卻的羽毛。保溫燈還亮著,照著一動不動的身影和旁邊紋絲未動的面包蟲。手機屏幕亮起,是女友發來的和解消息,我卻突然想起小林把雛鳥交給我時,他指尖傳來的顫抖。
一周后的作文課上,小林突然轉頭:“老師,小鳥飛得高嗎?“陽光穿過槐樹新長的葉子,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我望向窗外,恰好看見一群麻雀掠過天際。
“很高,“我聽見自己說,“它飛過教學樓,飛過操場,最后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孩子們發出驚嘆,而那片被風卷起的羽毛,正輕輕落在我的教案上。
如今批改作業時,我總會在窗臺撒些谷粒。有時麻雀們啄食的聲響,會讓我想起那個短暫存在于我們生命中的小過客。它沒能學會飛翔,卻讓我們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撲騰了一陣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