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侍寢(完)
入了秋,白晝越發(fā)的短。
素手執(zhí)銀簪,挑落蠟淚干。
盈盈宮燈照亮的濟蘭,已和數(shù)月前的她,判若兩人。
住在壽康宮的書房里,她是天子秘密的新寵,梁九功都要上趕著討好。太后派來幾個精細嬤嬤,輪番上陣,教授禁宮內(nèi)積累流傳數(shù)百年的風(fēng)流媚術(shù)。配上萬里無一的皮相,濟蘭天然的美中,又平添上幾分魅惑。
康熙就喜歡看她穿紗衣。絳紅、蝶黃等艷麗的顏色自不必說,甚至松煙、秋香,再呆板老成的布料,籠在冰肌玉骨之上,也是欲說還休,嬌俏無限。胭脂畫就朱唇妙,珠翠輕搖妃子笑,她是愛,與欲的女神。
春羅帳內(nèi)傳來一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濟蘭趕緊放下手里的活計,倒一杯溫溫的白水拿在手里。
“皇上這就起來嗎?沒到時辰呢。”
“口渴。”
他不伸手接,濟蘭只能把茶杯奉到唇邊服侍。康熙雙手只管往它們喜愛的地方去,腰間的軟肉,幼滑的小腿。濟蘭癢,又不能躲,生怕那水灑了,糟蹋床上新制的鋪蓋,咬著唇瓣忍耐。
好不容易喝完了一杯水,濟蘭剛要走,又被捉回床上。
“朕沒說要起,既然還有功夫,那再躺一會兒。”
墨黑的發(fā)際很快被打濕,分不清最先滑落此處的是淚,還是汗。天氣轉(zhuǎn)涼不能用冰,可又熱得難受,濟蘭偷著把一只腳伸到被子外面發(fā)散發(fā)散,馬上被康熙抓回來,握在手里溫著。
“貪涼受了寒氣,小日子又該難受。”
她心虛不敢答話,羞澀地蜷縮在綾羅綢緞中,微微顫抖著。
“今兒怎么這么乖?往常朕要沾你第二回,總是推三阻四,躲來躲去的。”
“太皇太后娘娘,帶著皇后娘娘來過了。”
濟蘭這一句話,沒頭沒尾,康熙卻聽懂了。
“叫你受委屈了。再忍忍。桃若剛封嬪,朕不好給你太高的位份。”
被面上繡著的杏花一抖一抖的,仿佛是活的,正在經(jīng)歷一場急風(fēng)驟雨。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果然,手伸進被子里,指尖觸及一片冰涼,盡是美人淚。
“皇上,讓蘭兒做個額涅吧,給蘭兒一位格格……”
他們之間從來是康熙要怎么樣便怎么樣,濟蘭百依百順,溫柔到了極致,反而有些美中不足。她何曾這樣地投懷送抱,使盡渾身解數(shù)勾引,酥胸軟腰,銷魂蝕骨,令人難以招架。
但康熙,還是不想讓她這么快懷孕。合宮中能生孩子的女子多的是,能讓他憐香惜玉、流連忘返的,只有安靜本分、守在這小小書房中,與世無爭的一枝蘭花而已。
可是濟蘭,非得讓他動情不可。
太皇太后說的明白,懷不上孩子,那就只能自盡。
“皇上答應(yīng)過的,怎么能不算數(shù)?還是,還是嫌棄蘭兒嫁過人,不配生……”
“不是,你說到哪里去了……”
他這一心軟,就再也沒法保持無動于衷。濟蘭孤注一擲,會使的,不會使的,一股腦兒往他身上丟,到最后兩個人誰也收不住,全憑直覺在活著。
燈都燃盡了。
夜,一片死寂。
濟蘭昏睡過去,總算恢復(fù)清醒的康熙,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多么荒謬的一件事。
他隨手抓起一件衣服披上,強迫自己走出門外,面對現(xiàn)實。
梁九功誠惶誠恐地,跪在秋夜傷人的西風(fēng)之中。
“皇上……奴才該死……”
“康親王回去了?”
“是。太皇太后娘娘叫王爺去慈寧宮說了好一陣子話,王爺?shù)搅藭r辰不能繼續(xù)留在宮里,就,就出宮了。”
“知道了。朕明天一早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去安排吧。”
“嗻。”
旁邊的小太監(jiān)捧過一件披風(fēng),梁九功上前服侍,又聽見一道命令。
“宜嬪的姐姐郭絡(luò)羅氏濟蘭,封常在。住翊坤宮。要快點把綠頭牌做好。叫內(nèi)務(wù)府給她的屋子,多用心思。份例不夠,去乾清宮要。以后,不用再送避子湯過來。”
康熙本想狠心就這么直接回寢宮,又于心不忍,重新進入書房中,去看她。
原來,史書上說的紅顏禍水,并非空穴來風(fēng)。
在濟蘭身上耗費的時光,本該用在同康親王商議福州戰(zhàn)事上的。
世上真有這樣的女子,只要稍稍沾染,便化作附于骨上的毒,華佗扁鵲再世,都無法消解。
為著得到一個她,康熙連從小不大親近的太后,都愿意多見幾面了。
當(dāng)初,就該讓她出宮回家的。
“蘭兒,醒一醒。”
“皇上……”
她竭力地想坐起來,又被康熙推倒。
此間合是溫柔鄉(xiāng),可惜,明君住不得。
“朕叫他們撤了你的藥。蘭兒一定要爭氣,給朕生個聰明又漂亮的小格格。”
若是生下阿哥,她就不能繼續(xù)當(dāng)寵妃。科爾沁一定會在她身上動心思。
濟蘭如釋重負,卻不解康熙話中的深意。
天下人都愛生男,不愛生女,怎么到宮里,反而顛倒過來了?
“那,阿哥,皇上就不喜歡了嗎?”
“不是。蘭兒只管乖乖聽朕的主意。要生阿哥,再等幾年。”
等他把政局抓牢,等太皇太后再老一些,不大干預(yù)前朝后宮的時候,濟蘭才能生阿哥。
“朕這就走了。以后,朕要見你,就得翻牌子了。”
濟蘭早知道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過不了多久。皇上如今只在她月信來潮的時候,去其他嬪妃宮里坐坐。有壽康宮的庇護,她不必面對外面的紛紛擾擾;但是太皇太后娘娘既然來了,那,太后也保不住她。
夢,該醒了。能留下個孩子,已是萬幸。
“奴才恭送皇上。”
康熙大踏步地走出壽康宮的宮門。
梁九功要傳轎輦,他沒有允準。
“朕想走走。”
太監(jiān)們遠遠地跟著,不去打攪帝王的沉思。腳步落在紫禁城的長街上,康熙望向乾清宮,反復(fù)告誡自己,今夜的事,斷不能發(fā)生第二次。
這片巍峨壯闊,千萬里山河,曾經(jīng)屬于另一個姓氏,另一個家族,如今,屬于他了。
列祖列宗在上,保佑玄燁。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從今往后,他絕不再當(dāng)昏君了。

梅心遠
春羅是提花橫羅的別稱。秋香和松煙可以簡單理解為偏黑色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