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呢,我們參觀的是汝窯。”領頭的女導游舉著手里的小旗子轉過身道,
“說到汝瓷,大家都很容易想到耳熟能詳的一首歌。”
“周杰倫的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有人跟著哼唱出聲,女導游笑了,表示贊同。
“汝窯,是宋代與官、哥、鈞、定齊名的五大名窯之一,在中國古陶瓷史上曾有“汝窯為魁”之稱,之所以有如此盛譽,則是因為汝瓷呢,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珍寶。”
“汝窯開片的聲音磬若流水,讓人能放下心中所有的愁緒,好像雨后晴空,難得一見。”
“這都是傳言吧?”隊伍中有人提出異議。
“畢竟是珍寶,當然可遇而不可求,哪有那么多人親耳所聞呢?”
“汝瓷大氣恢宏,如同天然的水墨勾勒,正因其精美,在宋代滅亡后制造技藝失傳后才難以復原。”
“乾坤年間,JDZ多次仿造也只能造出不合格的仿品。”
“那我們去參觀什么?”有人質疑,技藝都失傳了,那還去看什么?
“張天慶所長研究汝瓷幾十年,并復原發明了天青釉等八種釉色,而今天我們正好趕上了開窯,一會我們就可以去窯口去真正聽一下汝瓷開片的聲音。”
導游話一落,眾人的好奇心又被提起來,大家熱熱鬧鬧的跟著往上面走。
“大家走快一點,要下雨了。”
“注意跟緊,不要掉隊。”
隊伍的最后跟著一個矮矮的小姑娘,看上去已經和隊伍相距有一點距離,下了雨的土地有些濕滑,女孩慢吞吞的跟在后面,心里著急卻也不敢加快速度。
“溫渝?溫渝在哪?”導游到了目的地,按照名單挨個清點了一遍,輪到溫渝的時候卻沒有人應。
“有人看見她嗎?”
滿是綠油油的青草地上,落后她一步遠的少年在雨中頗閑情逸致的走著,聽到導游放大的聲音遙遙傳過來,露出一個痞痞的笑容:“原來你叫溫瑜。”
溫渝驟然回過頭,露出驚惶的一雙大眼睛,陳汝青沒想到嚇到了她,順嘴開了個不傷大雅的玩笑:
“溫渝,微雨?還挺應景的。”
不過嘛,就是膽子有點小了。
“好了,既然你到了山頂,那就先再見了。”陳汝青看著近在咫尺的隊伍,不甚認真的朝她擺了擺手,轉身步伐穩健的快步離開了。
溫渝愕然的站在原地,心里冒出了一個答案,原來他剛才是在等我。
可是,等她遲鈍的反應過來后想要問他的名字,他的背影卻早已消失不見。
溫渝垂了垂頭,有點失落。
一步遠。
高二開學的時候,幾個男生從樓道里跑進來,帶來一室的喧騰熱鬧。
“哎!你們聽說沒,咱們學校來了個轉學生!”
“還要來咱們班!”在看到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后,男生才一臉得意的大聲宣布新消息,在這個日復一日都是重復的校園里無疑是個能挑起學生激動的趣事。
“咱們班?他是誰啊,叫什么名字,”
“男的女的。”
“漂不漂亮,成績怎么樣?”
“男的,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吁——,還以為你消息多靈通了。”
男生紅著臉爭辯:“我這不是就看個背影就馬不停蹄回來告訴你們了嗎?”
“哼!你們再這樣,有什么小道消息,看我還說不說!”
“哎哎哎,別別別,大家也是好奇,一會上課他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嘛!”男生趕忙過去拉他,畢竟他們可還指著他第一時間得到什么小道消息呢,不然,天天就是學習,多悶啊!
“大家好,我叫陳汝青。”
熟悉的音色讓角落里的少女一下子驚然抬起頭,就看到一個讓她暑假里時不時會突然出現在腦海里的一張臉。
少年穿著和她們一樣長褲長袖的校服,站在人群當中卻顯得那么不同而耀眼,就像是墻壁里長出一條藤蔓。
“好,你們幾個旁邊空的看誰愿意和他做同桌啊。”老師在旁邊等他自我介紹完,大致掃了幾個空著的座位。
溫渝回過神,手忙腳亂的收拾她放在另一張桌子上寫到一半的試卷,敞開口等待晾涼的保溫杯,
“來,坐我旁邊。”一個男生站起來,大剌剌的朝著陳汝青招手,當著教室所有人的面自然的拉開了旁邊的座椅,發出刺耳的一道刺啦聲。
溫渝的手怔愣的停在空中,細小的水珠沾染到指腹又很快往下墜落,直至消失不見。
她的動作頓時顯得可笑又多余,所幸,沒人看見。
可溫渝卻濕了眼睫,因為他也沒看見。
少年接受了男生的邀請,毫不客氣的坐在了位置上,時不時應和旁邊人的詢問,看上去相談甚歡。
第二步遠。
陳汝青有著和那個時期少年一派的叛逆,他們是沖出校園向往自由的雄鷹,每天想著的不是按部就班的學習,而是展翅高飛。
“咦,被抓到了呢。”
少年眉眼生動,即便爬在墻頭被人抓到也毫不慌張,反而故作謙卑的調侃,拖著變聲期后略顯低沉的語調懶洋洋道。
“放我一馬行不行啊?小紀委大人。”
溫渝站在墻頭下面,心頓時胡亂跳成鼓點,被他逗的紅暈慢慢爬上了臉龐,小聲結結巴巴的道。
“逃課是、是不對的。你、你不要再去網吧了。”
可等她抬起頭,卻只看到少年后空翻利落的剪影,他早已經跳了下去,追著前面的哥們跑遠了。
此時此刻,溫渝不知道該失落他沒聽到她的話,還是……他根本沒認出她。
她還不懂什么叫遺憾,只覺得心發漲似的酸澀,像是咬了一口奶奶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酸蘿卜條,酸味都浸透到了骨子里。
三步遠。
臨近元旦的時候,學校要求每個班級出一個表演節目,溫渝自然是從來沒有參與的。
可是班級里大家聽到老師說完,就立即對陳汝青起哄道:
“老師,咱們班就陳汝青了,他會古箏。”
“對啊,陳汝青,你古箏九級,這個時候當仁不讓哈。”男生沖陳汝青遞過去一個上啊的眼神,繼續夸贊道。
“咱們大家等陳哥大顯身手,讓三班那些有個會唱歌的李婷婷就耀武揚威的兔崽子們看看,我們手里也有王牌,只是出手的晚了點罷了。”
“對,以前是以前,我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艷驚四座!”
“張樂樂你肚子里有沒有點墨水啊,出去可別說是我們一班的人,那明明是技驚四座!”
“哈哈哈,口誤口誤。”男人做模做樣的打了個揖,教室里頓時歡笑聲其樂融融一片。
只有溫渝低著的頭快要躲在桌兜里,那么格格不入,晶瑩的淚珠一滴滴在無人看見的角落垂落。
原來,他會彈古箏,他們都知道,只有她,一無所知。
她甚至不能用震驚而疑問的目光看向他,因為她們不熟。
她就像個懷揣著巨大秘密的小偷,只敢悄悄的,偷偷的看他,妄圖用眼睛當做攝影機將他的一切都收集。
四步遠。
溫渝在元旦節前一天,也就是下午元旦晚會結束后放假前的那個早晨,她起的很早,她跑去學校門口的鐵柵欄那里,一朵接著一朵的采著路邊的野長的小黃花,心情像是徜徉在云彩上,唇角是小小的歡樂。
她不期然的想到了徐志摩的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云彩。
溫渝懷里抱著一大捧的小黃花,衣袖和手都被清晨的泥土和露水沾染的濕漉漉的,還有不知道是被什么劃了好幾下的小傷口,混在臟污的泥土里看不清晰。
她笑著朝天邊露出的云朵招了招手,心里悄悄喊道:“今天要做個勇敢的姑娘啊!”
“溫渝,加油!”
她又急急地把手收回來,生怕花散落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它們放在了衣兜里走了。
陳汝青表演完節目,溫渝趕緊拎著她手里用校服做成的大包袱朝著臺后矮著腰跑了過去。
卻遲來了一步。
她看到有一個很高挑漂亮的女生捧著一大束鮮嫩欲滴包裝精美的紅玫瑰正在和陳汝青說著什么。
女孩唇角澄澈的笑容慢慢僵硬了下去,囁喏著唇似乎想要大喊讓眼前的畫面終止,戳破。最終卻只能收回腳,轉身落寞的走遠了。
什么在臺下看喜歡的人表演多浪漫,她是不起眼的小丑。
在他的人生里,她連個配角的戲份都沒有。
她沒看到,陳汝青拒絕了女孩的紅玫瑰。
五步遠。
期末考試后,老師宣布成績,溫渝意外的沒有考好,迎著班上眾人第一次齊刷刷向她投來如此強烈的目光,溫渝幾乎恨不得躲進墻角里。
她頭一次這么快的從講臺拿了試卷往后面她的座位走,像是扮演了一個在舞臺上本該大放光彩卻因表演失誤黯然退場的角色,只不過一個是第三角度旁觀者的淡然,而另一個是置身其中的羞愧難容。
中午自習的時間,溫渝像是無法忍耐那些好奇看過來試探的目光,從這個教室里沖了出去。
她一個人跑到學校操場旗桿后面,小聲嗚咽的哭泣。
突然,一個紙飛機穿透風聲落在了她的腳邊。
溫渝頂著一張哭的淚眼朦朧臟兮兮的小臉抬起頭,就看到一個接著一個的紙飛機在空中迎著風盤旋飛舞,像是下了一場雨。
只不過,這場雨,是溫柔的。
是自由的。
溫渝怔怔的伸出手,接住了一個,紙飛機尖銳的頭部戳碰少女細嫩的掌心,卻又乖順的躺了下來。
“我記得你。”少年突然開口,迎上溫渝視線朦朧的眼睛,他卻沒再開口。
“陳汝青,干嘛呢,走了!”遠處大概是他的同伴叫他,少年終也沒在開口,跟著走了。
過了很久,坐在地上的少女慢慢握緊了手腕,忽的站起身,動了動唇,喊道:
“陳,陳。”
陳什么?又記得什么?
風聲帶走了一切聲音,在寂靜的午后逐漸消散,隱匿。
六步遠。
等到再次開學的時候,在少女又期盼可以每天見到他的開心里,卻忽然迎來了一個消息。
陳汝青要轉學了,現在正在校長辦公室辦手續。
溫渝手中的試卷嘩啦啦的掉落,心一下子變空了。
她再也顧不上眾人的目光,第一次那么用力的奔跑,卻只看到校門口逐漸駛出的車輛。
她發了瘋似的追著車跑,像是用盡了自己骨子里所有的力氣,拼著命大喊他的名字。
“陳汝青。”
“陳汝青。”
可他再也聽不見了。
少女絕望的倒在路邊,無助的嘶吼著什么,可卻沒人回應。
路邊的人好奇的看了幾眼,然后便很快離去了。
七步遠。
什么是愛,什么是擁有,是躊躇間止步錯過,是我到底一次次失去你。
你走的太極太快,而我又走的太慢。
有關暗戀,終究是青春里的一場虛擲。
七和青春是同一個首音。
開始的卻是錯過的旋律。
她再也等不到一場煙青色的雨。
——“溫渝,你在堅持些什么?”
——“他帶我去看過紙飛機的。”
可她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