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休掛斷遲奕的電話，對上雨聲曉和盛葉期待的臉莫名其妙。

　　“怎么？”

　　“到底……怎么說啊？”盛葉忍不住出聲。

　　遲休彎唇：“周日晚八點，國家藝術博物館。”

　　盛葉倏忽興奮：“那……那獎項？”

　　“當晚揭曉。”

　　“哈？”盛葉興致少了大半，“所以，這還只是個預告？”

　　“嗯。”

　　雨聲曉笑道：“我相信，遲休姐一定會獲獎。”

　　遲休頷首，目光停在桌面的臺歷上。

　　已是八月。

　　“無聲詩”美術獎終選結束，官方已經公布訊息，頒獎典禮將于六天后的國家藝術博物館舉行。

　　遲休受邀參加典禮，同時等待最終結果。

　　手機倏然振響。

　　韶諶：下班沒

　　韶諶：［位置］

　　韶諶：去一趟，幫個忙

　　離韶諶預先跟她說好出差回來的日子還有兩天，也不知道他要干嘛，遲休慢吞吞敲了個問號。

　　沒一會兒，韶諶回她一條語音。

　　“不認字兒？自個兒百度去。”

　　“……”

　　遲休點開仔細查看，地址位于南水區一購物城。

　　遲休：干什么

　　韶諶：出工作室門了嗎

　　韶諶：著什么急

　　遲休：……

　　見韶諶佯裝神秘，遲休只好依他過去看看情況。

　　打車前往的途中，她難得有了補妝的沖動。

　　在廣場外下車，遲休埋頭理理裙擺，循著方向找去。

　　估摸著位置，來到百貨大廈三樓。

　　大樓內部呈中空圓柱體形，主樓中央的環狀走道人群熙攘。

　　遲休順著玻璃扶梯緩步，一舉一動皆透著嫻雅與清冷，過分引人注目。

　　在一家禮服定制店外駐足，遲休拿出手機對照幾秒，邁步走進。

　　目光越過精致而奢華的假人模特和裝飾，瞥見靠里沙發上的男人。

　　遲休微愣。

　　散落額前的碎發略掩住濃眉，低睫時雙眸凌厲，黑西裝英氣筆挺。

　　韶諶正斂顎看手機，似乎注意到遲休的目光，抬頭，與她視線相撞。

　　男人眉眼間終于漾開一抹笑意，懶懶抬手，示意遲休過去。

　　遲休上前。

　　此時此刻，她才切實感覺到韶諶身上富家公子的韻味，不然和平時乖戾欠揍的模樣剝離開，根本扯不上關系。

　　見遲休走近，韶諶也悠哉起身。

　　“不是說過兩天才回來嗎？”

　　“怎么？”韶諶笑得揶揄，“提前見到我還不夠你高興？”

　　遲休抿唇：“沒。”

　　預料之外的欣喜。

　　“得。”韶諶輕抬下巴，“你先跟她去看看。”

　　遲休疑惑看向韶諶口中的“她”――專柜員。

　　“你好！”專柜員是個和遲休年紀相仿的女生，“請移步隨我來。”

　　遲休茫然，望向一旁心定氣閑的韶諶。

　　“幫什么忙？”

　　韶諶眉梢輕挑：“幫我看看這兒衣服貴不貴，太貴了我買不起。”

　　“……”

　　專柜員依舊微笑。

　　遲休又瞥了韶諶半秒，跟著專柜員走到另一邊。

　　被帶到諾大的女士成衣區，遲休目光短暫掠過一件件禮服。

　　“好的。”專柜員停下腳，面向遲休，“可以先看看有沒有喜歡的，依您的氣質，我推薦――”

　　遲休愕然：“不是外面那人買衣服？”

　　“可那位先生說是為你挑選。”

　　“？？？”

　　遲休環視周圍光鮮亮麗的禮服，一時沒反應過來。

　　距離她答應韶諶參加評選的那天已經過去兩個多月，遲休沒想到他早就為赴約做好了準備。

　　反正她也要為典禮準備晚禮服，去年辦展時穿過的墨綠禮裙也沒法再穿第二次。

　　雖不知韶諶為何提前返回讓她挑衣服，但既然來了，遲休也懶得專程抽空在這方面花心思，不如趁此機會選定。

　　目光開始游走。

　　其實她也沒什么特別的穿衣喜好，平時單純覺著合適就買。

　　還沒等遲休選中勉強稱心的禮服，幾個專柜員輪番熱情地為她推薦。

　　眼花繚亂之下，遲休只好先聽從她們的建議。

　　然而試衣間要往回走，她頓感不妙。

　　果不其然，試衣間正對面便是韶諶落座的沙發。

　　韶諶似乎并沒在意她，漫不經心地低頭看手機。

　　遲休默默拐進試衣間。

　　第一件是淡紫低領刺繡紗裙，遲休換好走出，幾個專柜員看得眼睛發直。

　　再看韶諶，神色冷淡。

　　“不行，換了。”

　　“……”

　　第二件是淺藍拖地蛋糕裙，裙身的白色小花細節讓遲休略微心動，誰知韶諶眉眼依舊漠然。

　　“換。”

　　“……”

　　第三件則是艷紅抹胸緊身裙，遲休不喜歡亮色，但這是專柜員強行塞進試衣間的一件，她也只好換上。

　　韶諶臉色似乎僵了一瞬，隨后又恢復平靜。

　　“換了。”

　　“……”

　　遲休語塞。

　　怎么成穿給他看了？

　　韶諶朝其中一個專柜員招招手，低聲說了些什么，那人立時滿臉欣喜地向遲休跑來。

　　“如果這些都不滿意的話，還有一件希望您能試試。”

　　遲休看了看韶諶，頷首。

　　再返回時，沙發上的韶諶沒了蹤影，遲休沒去管他，先進試衣間換上衣服。

　　試過的所有禮裙中，唯獨這條墨藍拖地魚尾裙深得她心。

　　出門，韶諶正站在鏡前整理衣領。

　　遲休止住腳。

　　韶諶恰時也側過臉看她。

　　“怎么？看直眼了？”

　　遲休瞇了瞇眼，看清韶諶領結上的暗紋。

　　“你故意的？”

　　“嗯？”韶諶裝懵，“什么？”

　　他就是故意的。

　　遲休在他身旁站定，兩人相同色系的禮服說明一切。

　　“喲。”韶諶挑眉看著鏡子里的遲休，“眼光不錯。”

　　忽又俯身湊近遲休耳邊道：“我眼光也不錯。”

　　遲休習慣了他夸完別人又夸自己的騷操作，淡淡彎唇。

　　“你定做的？”

　　“怎么？”

　　“沒，挺好看。”遲休忽地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嚴肅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碼？”

　　韶諶斜她一眼，沒應聲。

　　另一頭，正累死累活趕稿的鄭連依騰出手撓了撓耳朵。

　　“不過你為什么能參加典禮？”

　　韶諶輕哼：“室內設計怎么不能算一門藝術？”

　　遲休當然知道韶諶另有渠道，沒反駁。

　　韶諶倏忽轉身直視她。

　　遲休同樣看他：“怎么了？”

　　“打算怎么還我？”

　　“下周一轉你。”

　　韶諶眉頭一皺：“完了？”

　　遲休懵然：“還有利息？”

　　“……”韶諶被她的耿直整無語，旁敲側擊道：“周日，你去參加典禮。”

　　遲休點頭。

　　韶諶卻沒再說話，似乎在等她繼續接下去。

　　“然后，給利息？”

　　“……”

　　韶諶失笑：“動動腦子，不能用獎項做籌碼嗎？”

　　遲休幡然醒悟。

　　“用‘無聲詩’，抵消定制禮裙的錢。”韶諶彎唇。

　　“萬一，沒拿到呢？”

　　韶諶側回臉，輕嗤。

　　“什么？”遲休感覺自己好像聽到韶諶說了什么，但見韶諶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走進更衣室，她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僅一句，聲音不大――

　　“那就把你，抵給我。”

　　-

　　兩人返回單元樓時，夜色正濃。

　　韶諶不緊不慢地解開安全帶后，靠坐在駕駛位上沒急著下車。

　　然而遲休拎上購物袋，下車走了兩步才發現韶諶還在車里。

　　她默默折回。

　　“有東西落下？”遲休在車窗外探頭。

　　韶諶瞥她良久，終于下車。

　　遲休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

　　電梯快到九樓時，韶諶吱聲：“喂，遲休。”

　　遲休應聲看他。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韶諶揚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遲休愈發懵圈。

　　她到底忘了什么？

　　然而韶諶像是故意吊她胃口，點出話頭卻不給下篇，電梯門在九樓打開后徑直走出。

　　遲休徹底宕機。

　　因為在韶諶跨出門的一瞬。

　　她感覺。

　　他似乎有點失落。

　　不等她身體作出反應，電梯門又合上。

　　茫然回家。

　　在沙發上沉思許久，遲休也沒想到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反倒是肚子先傳來難堪的信號。

　　暫且中斷思考，她起身打算找點東西吃。

　　打開冰箱，看到韶諶給她買的蛋糕的那一刻，遲休總算反應過來韶諶的意思――

　　他出差前的那句話在耳畔逐漸清晰。

　　“你要不，期待一下？”

　　遲休自然沒忘，只是沒想過韶諶意指這個。

　　手機鈴聲從茶幾上傳來。

　　看清備注，遲休忙接通。

　　“喂？”

　　“開門。”

　　幾乎毫不猶豫地，她轉身往門口邁步。

　　莫名急切。

　　推開門，遲休腳步一頓。

　　昏暗的樓道里，韶諶正舉著手機，安靜看她。

　　不等韶諶開口，遲休率先出聲：“我沒忘。”

　　韶諶放下手機。

　　“是么？”韶諶挑眉，“說說？”

　　遲休也不確定韶諶心中所想，只得保守回答：“今天，七夕。”

　　韶諶輕笑一聲。

　　“對，七夕，然后？”

　　“然后――”遲休瞄到他手里的盒子，而后抬睫直視他，“我還，挺期待的。”

　　韶諶又悶悶笑出聲。

　　遞上盒子。

　　“行吧，滿足你的期待。”韶諶唇角彎成好看的弧度，“七夕快樂。”

　　遲休雙眸微動，柔軟凝結眼底。

　　“謝謝。”

　　抬手接過。

　　韶諶輕抬下巴：“看看？”

　　遲休總覺得這禮盒挺熟悉，沒多想，在韶諶的注視下緩緩打開――

　　一條手鏈靜靜躺在黑色緞面上。

　　不規則的藍色碎鉆沿銀質鏈條鑲嵌一圈，折射著冷淡而雅致的幽光，一小段銀鏈另嵌其上，并以一玲瓏的寬邊銀環作為掛墜。

　　遲休定睛，看清銀環內側鐫刻的字。

　　字母C。

　　那是她和韶諶名字里共有的首字母。

　　“喜歡？”

　　“嗯。”

　　遲休細細欣賞許久，終于舍得關上盒子，望著韶諶誠懇道：“我是不是得回贈些什么？”

　　“你想送我什么？”

　　“……”

　　遲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她今天本打算去商場挑挑禮物，也沒料到韶諶會提前回來，并且事情走向遠超預期。

　　“算了。”韶諶驀然出聲，“等你想好了，補給我也行。”

　　遲休低睫：“嗯。”

　　“行，走了。”

　　韶諶撇頭移步。

　　“韶諶。”

　　看著回眸的韶諶，遲休到嘴邊話語凝噎，最后化作淡淡一笑。

　　“晚安。”

　　“嗯，晚安。”

　　和韶諶道別后，遲休立時進屋關門。

　　生怕再晚一秒。

　　理智便要沖破冷靜的桎梏。

　　慌亂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