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話，林文軒猛然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抬起頭，呆滯地看著她。

　　祈鈺雖然猜對了，但沒有任何欣喜。

　　她嘆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為了林文軒這個愛而不得的故事，還是為了那個身世凄慘的女子。

　　林文軒卸下了心防，不再表現得像一只刺猬，對誰都張牙舞爪的，語氣平靜地說道：“你說得沒錯，我是喜歡她，也動了想要娶她的念頭。只不過，我娘不會同意的。我從小就知道，我將來要娶的人，是蘇家的小姐。”

　　祈鈺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現在這個樣子過于正常了，簡直讓她有點陌生。

　　林文軒也不管她怎么看自己，自嘲地笑了笑，將積壓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一個多月前，本該是我和蘇家小姐成婚的日子，我娘應該是察覺到了我對若雨的感情，擔心她壞了林家和蘇家的好事。便將她給送走了。我找了她很久，至今也不知道我娘將人送到哪里去了。”

　　祈鈺注意到，他說的是林家和蘇家，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認可這樁婚約。

　　林文軒說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平靜地對著一個外人吐露心聲了。

　　而這些，都是他無法跟他娘說的。

　　祈鈺聽完這個故事，神色沒有多意外，只是沒想到，像林文軒這樣的人渣，也有真情流露的一面。

　　不過，她并不覺得林文軒真的如同他所傳達出來的那樣，對這個青梅竹馬的若雨有著多深的感情。

　　這點，從他常年留宿在滿春樓中就足以可見。

　　什么情根深種，不過是他一廂情愿自以為是罷了。

　　鱷魚還有眼淚呢，林文軒只是將大部分記憶美化了，從而塑造出一個比較能讓他滿意的形象。

　　他那顆心就像是飄在水面上的浮萍，從來不會為了某一個人而駐足停留。

　　白月光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她注定是他得不到的人。

　　所以，他借用若雨這個苦命的女子來成全他自認為真摯的愛，在他內心深處，或許真有這么一個人，但那并不是真實的若雨，只是他想象出來的罷了。

　　若雨只是一個有幾分姿色的丫鬟，他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子，又怎么會娶一個丫鬟呢。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祈鈺都覺得有些可笑。

　　林文軒恐怕還沒意識到，他是個極其矛盾的人。

　　他性子急躁又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不會讓自己陷入某種情緒之中，他玩世不恭又極力偽裝出一副情深的模樣，恐怕是因為，性格要強的他無法接受這樣一個殘缺丑陋的自己。

　　祈鈺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林文軒這樣的人是不會因為別人的幾句話就改變的，無論他做出的那些事有多么不堪，他也能找到一套邏輯來自圓其說。

　　就像若雨被林母被趕走這件事，他在說的時候語氣平靜到了極點，一點也看不出失去了所愛之人的模樣。

　　他將所有的錯都歸咎于林母，是她的專橫導致了若雨的悲劇，而他，拒絕接受若雨其實是因為他才被逼走的事實。

　　祈鈺神色淡了幾分，對還在惆悵的林文軒道：“我想，若雨被趕走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為蘇林兩家要聯姻一事，若雨只是一個丫鬟，她能有多大能耐去破壞你的婚事。”

　　她犀利的話語如利刃，將林文軒偽裝出來的情深捅了個徹底。

　　林文軒瞳孔震顫，反駁道：“可是，我確實跟我娘提過，要娶若雨這件事。”

　　祈鈺見他冥頑不靈，搖了搖頭，沉聲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自己騙自己嗎？你娘再怎么蠻橫，也不至于連個丫鬟都容不下，她之所以一定要將若雨送走，我想，應該是因為她懷孕了吧。”

　　“什么？”林文軒呆呆地看著她，神色驚愕，又透露些懇求的意味。

　　他在求她不要繼續說下去了。

　　這樣，他就能活在自己營造出來的假象里。

　　祈鈺冷冷道：“你已經害了兩個女子，她們的債，只能你林文軒自己來還。”

　　林文軒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兩個人的模樣，他抱著頭，緊閉雙眼，痛苦地喊道：“不，這跟我沒有關系，是她們咎由自取！”

　　祈鈺順手將茶壺里的茶潑到他臉上，已經冷下來的茶水讓林文軒清醒了幾分。

　　他狼狽十足地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頭發上還掛著幾片零碎的茶葉，身上那件白衣染上了茶水的顏色，看起來骯臟不堪。

　　一如他這個人。

　　祈鈺閉了閉眼，壓下心里的火氣，對林文軒道：“我也不怕告訴你，我是為了蘇桂禾而來，若是真讓我查到什么，你這條命就別想要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林文軒獨自在房內，沉默了許久。

　　他雙手顫抖著將茶杯捏碎，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掌心緩緩流下，傷口處傳來一陣陣痛感，而在這陣痛感過后，他心里又隱隱生出了一種嗜血的沖動。

　　他盯著房門的方向，輕輕地笑了一聲。

　　為了一個賤人就想要他的命？

　　可笑，簡直太可笑了。

　　林文軒歇斯底里地大笑了幾聲，笑聲引來了丫鬟和林父林母的注意，等一行人匆忙跑到他房間里時，林文軒已經氣急攻心，倒在了地上，露出一只血肉猙獰的手。

　　林母被這個畫面刺激得失聲尖叫，暈了過去。

　　林父則慌忙讓人將林文軒和林母抬到床上，又讓丫鬟去喊神醫過來。

　　他心口處傳來陣陣悶痛，地上那灘血刺得他雙眼發疼。

　　過了一會，丫鬟急急忙忙地跑進來，對他道：“老爺，神醫不見了！”

　　林父如遭雷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成了一座雕塑。

　　丫鬟和小廝們見他這樣，誰也不敢上前去打擾。

　　他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隱隱能察覺到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

　　好像自從這個行蹤詭異的神醫到了府上后，一切都變得不對勁起來。

　　許久，林父終于動了。

　　他抱著頭，痛苦地嗚咽了一聲，惹得那些丫鬟小廝們都嚇得往后退了一步。

　　眾人都驚恐地看著自家老爺，只見他無力地垂下手，喃喃自語道：“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