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醒來,肚子在咕咕叫,我這才想起自己一天沒吃東西,臥房的門緊閉,茶室的燭火還亮著,影子透出的身形,看得出來是淺哥,他在為我守夜。
我赤腳下了床,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還不等我把門開出一條縫,那人就出了聲:“餓了就出來喝些粥食,大病初愈受不得涼,去把鞋穿上。”
聞言,我便收起嚇唬他的小心思,老實地穿上鞋推門走出臥房,茶室正中的木桌上擺著一碗白粥和小菜,夙淺披著白天那件墨色長袍,坐在茶桌前拿著本書在看。
“吃完再跟你說事。”夙淺抬頭看了我一眼,那模樣不像是生氣。
夙淺如今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時還能仗著歲數小騙騙他們,現下他們的手段權勢皆比我高,更是忽悠不了一句。
我坐定后,拿起粥喝了一口,肚子舒服了一些,坦白道:“我去助耶律貞平朝野內亂是為了讓他得權后更好幫三哥上位。”
“嗯,繼續。”他頭也不抬地看著書,期間還翻了一頁。
我們難道不是彼此坦白嗎?
我一個人坦白算什么?
很好,我就著小菜又咽下一口粥,繼續道:“耶律貞傾心于我,日后定會不遺余力地幫三哥,于他,弟弟只是利用。”
這話說完,夙淺抬頭看了我一眼,停留了好一會兒,那眼神像是在說‘我不信’,我心虛地埋頭扒了兩口粥,再抬頭已見他把視線放回到了書上,我暫且放出熊膽問了句:“那三哥都知道什么,要不也同我說一些?”
“不要。”他拒絕得干脆,不給我討價還價的余地。
我把小菜放到粥里攪拌了幾下,一股腦地往嘴里塞,咽下最后一口,起身就要回臥房。
夙淺沒有放過我的意思,他放下兵書,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看著我的背影,話語中有種不容我回絕的氣勢,多半是他不悅時會放低聲調所致,沉聲說道:“該說事了。”
該上路了。
這不是黑無常嗎......
我轉身走了幾步,往他所指方向坐好后,他把桌上那本書遞給我,我納悶了,夙淺為何讓我看兵書,我翻開一看,這哪是兵書啊,是夙六成長記。
六歲寒疾。
時年一月...
時年二月...
七歲無事。
時年一月...
時年二月...
“我知道就只有書中的這些,貞弟告知的一些事,我也記錄在了冊上,你看看可有遺漏。”夙淺這架勢倒像是個算賬的先生。
無關痛癢的事我興趣不大,我翻到最后幾頁,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與慕子楚說的能對上,蠱毒之事他不知曉。
我把冊子遞了回去,肯定地說道:“三哥英明,冊子上的事情已是事無巨細,弟弟再無隱瞞。”
夙淺嘴角一勾,滿意地笑了,他從袖中取出一張寫著兩行字的宣紙,雙眼盯著我實誠的模樣看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前幾日我收到貞弟的最后一封信,信上寫的是助我登上皇位的條件,君弟弟你看看,哥哥能不能答應。”
聞言我就坐不住了,起身從他手里拿過宣紙一看,耶律貞的字跡無疑,而這兩行字活生生把我賣了。
‘君助者貞亦助,只待來日求娶。’
我把宣紙一折再折塞進腰系中,坐定后,我才發現夙淺想知曉的不是六歲之后的事,是我六歲前發生了什么。
“此事不是有意瞞著淺哥,記事起我便是男孩,小時候與夕兒一起洗澡的時候發現自己與女孩無異,但被嬤嬤一兩句哄騙住了,后來識字了,便會看話本了,才知自己是女子。”
“這本就是欺君,但遙王知曉我是女子,既然遙王與父皇是一個局中的人,父皇可能也是知道的,為什么不拆穿我就不得而知了。”
語畢,我頓覺如釋重負,男子女子于三哥來說是一樣的,都是弟弟妹妹一樣,三哥永遠不會因為我是女子而不管不顧我。
夙淺的目光柔和了些,變回了往常的樣子,只聽他驚訝道:“信上只說求娶,我以為貞弟求娶的是小七,原來如此,小六這幾年確實是苦了你。”
我刀呢......夙淺,你到底還是被慕子楚帶壞了。
“三哥,你詐我。”我氣笑了,氣的是自己蠢笨,不該被詐到。
夙淺點了點頭,靠著椅背,嘴角泛著笑意,心滿意足地應道:“還是子楚知道怎么對付你,今夜我也累了,我睡屋外為你守夜,你吃飽了就回里屋吧,明早還要啟程。”
不與狗計較,不與狗計較。
耶律貞,夙淺,慕子楚......
這三人雖說都是局內人,這一通氣,我竟先被下套,他慕子楚本就是皇叔那邊的人,拉耶律貞入局的人是我,拉夙淺入局的是耶律貞,對他們的底細我也算是知根知底了,如今也是公平了,我氣什么,他們的底細我也知道。
這么說來,也挺好。
罷了,睡覺。
我回里屋取了床被子往茶室的軟榻上一扔,語氣中帶著些不甘心,說道:“今夜別著涼了。”
“哦,待我看完小六你的兒時趣事就睡。”他又翻了一頁,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本就心里不爽,他這話還是在氣我。
我隨即瞪了一眼過去,扭頭就回臥房,狠狠地合上門不去理他。
一夜無夢,甚是好眠。
經過幾日的顛簸我們終于回到了夙都,三哥院中的梅花也開了,但是今年這雪還未來。
夙淺讓常貴引我去尋蘇梅,還是在原來的臥房,進門前我支開了常貴,常貴走遠后,我推開門,就見榻上躺著一男子,我走近一些,那模樣那身段,是我。
“蘇梅,你這本事將你留在暗部是屈才了。”我佩服道。
床上那人睜開眼,坐起身來,伸展開胳膊,活動了好一會兒筋骨,撇了我一眼,埋怨道:“日后這種活別讓三殿下拉著我來做,整日不是吃就是躺,這身手怕是要比之前鈍上一些。”
我見他腰酸背疼的模樣,也不追究他的口不擇言,低頭動手寬衣解帶,哄他道:“曉得你這些日子受苦了,先換回來,今夜我還有事要辦。”
蘇梅聞言,也聽得懂我話語中的意思,即有正事要辦。
他麻利地下了床,扯下面皮,從腰間扯出紅色發帶隨便一扎,又是另一副少年郎的模樣。
“那我晚些讓蘇榕來尋主子。”語畢,他披上藏在紅木柜里的青衫往外走。
他的安排是妥帖的,從兒時至今,我的戲里缺不了蘇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