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覺得苗先生來者不善?”蘇榕收起布帕,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苗先生這幾日為梅姐姐施針號脈,只開了一些補身子的藥,并沒有害人之意。”
既然如此,那苗術更是個聰明人了。
蘇榕還是想得太簡單,我把手搭上了她脈搏的位置,解釋道:“傻阿榕,你給我細想,每個人的脈搏都是不一樣的,前幾日他既已為蘇梅把過脈,今夜給我號脈時必定會發現不是同一個人,此人方才那醫術堪稱是高超,這號脈更是不會錯,可他偏偏沒有戳穿我,你來說說,這人會是何目的?”
這話說完,蘇榕倒吸一口涼氣,湊過身來慌張道:“殿下!可是要我告知梅姐姐除掉這郎中?”
我搖頭,思索片刻道:“先看看他是什么路數,若是要對我下手,夙淺會收拾他的。”
蘇榕也覺著我說的有理,起身去洗了洗布帕,繼續幫著我擦拭血跡。
亥時,夙淺推門進來,身后領了御醫來,他告知我道:“今夜之事你母妃知曉了,讓你好些了再去宮中陪她。”
母妃的態度在我意料之中,一顆失去控制的棋子,生死已與她無關。
我別過臉不過去看他,伸出胳膊,鼻尖一酸,應當是犯困了,疲倦地道:“方才府上的郎中替我瞧了,說是心脈受損,突發惡疾所致,已為我施針,現下身子好了很多。”
御醫聞言上前搭脈,神情異樣,若不是一旁還擺著一盆子的血水漬,還散發著濃重的腥味,他是不信我吐過血的。
他起身退了幾步,躬身作揖,說道:“如六殿下所言,待下官明日送幾副藥過來,吃上半月,便可痊愈。”
都不吐血了,怎么還得吃藥。
我背對著他們,抿唇抗拒。
夙淺見我這模樣,謝過后就讓人離去了。
他嘆口氣,坐到我身旁,大手貼上我的額頭,探了探我的溫度,松口氣道:“前幾日你在馬車上突發高燒,以為休整一日后便可痊愈,沒想到今夜又是吐血,你在凰都到底是怎么照顧自己的。”
我輾轉過身,縮在被窩里環抱住自己,苦笑道:“誰讓淺哥當初把我關在府上不是操練就是習兵法,實在無聊。你可知,凰都的那些人和事,不比咱們自家朝野來得簡單,他們有干政的攝政王,咱們自家,只有幾個野心勃勃卻膽小不敢生事的皇子,世家之爭且不談,他們連皇位都沾不上邊,不足為懼。”
夙淺聞言笑出了聲,摸了摸我的腦袋,調侃道:“蘇梅說,剛入雪閣你讓她尋的便是世家卷軸,凰都這一遭,竟讓你想通了。”
我側著過看著他,眼眸中閃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認真道:“淺哥,你雖年長我幾歲,但你卻不及我有野心,你征戰沙場見過的是為守江山殉亡的人,我見過的逝者多是朝野斗爭下的犧牲品,你來說說,這兩者有何不同?”
“殉國之死,是為榮;棄子之死,是為愚。”簡潔明了,夙淺為人正直,能說出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
我坐起身,靠著床板,暗自嘆氣,說出了自己的見解:“何為棄子,無利用價值,且遭人遺棄,他們能被人執起作棋子,足以說明此人能力與價值,被利用是棋子的貪欲所致,也就是弱點。”
夙淺一點就通,道出了我想聽的答案:“棋子多是有軟肋,軟肋便是對弈者刺向棄子的匕首。”
“我們都是父皇的棋子,打壓世家的棋子。”我說直白了些,他不想捅破的紙,我來捅。
此時,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倔強,我又加了把火索性把那層紙燒了,接著道:“我承認,淺哥所思所想皆在正道之上,身在朝堂你雖是武將,明槍暗箭亦是會朝你射去,若沒有皇子的身份傍身,以你的性子,怕是早被人扎成了篩子,你又何苦將自己置身事外,辜負了父皇的一番好意。”
皇權是把雙刃劍,它可引來殺生之禍,亦可操縱他人性命。
夙淺沉默,他心里清楚我說這番話的目的,他深吸一口氣,壓抑著對皇權的抗拒,沉聲道:“順了父皇的安排,最后成為像父皇一樣的人嗎?”
“淺哥,你是你,父皇是父皇,皇權不會改變你的為人,它會讓你站在高處,庇佑蒼生。”我的眼神更為堅定,我信他會成為比父皇更出色的君王。
皇權,高處,蒼生。
語畢,我突然明白了耶律貞口中的‘蒼生’。
站在高處的,不一定是主宰者,也有可能是庇佑者。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我,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反問道:“我若不順父皇的意,六弟豈不是要被困在這皇子的身份里了?”
這話道出了我的私心,明知我的目的,卻還故意激我。
我不去理會他這句話,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扶額揉了揉太陽穴,堵在胸口的氣嘆了出來,睜眼看著他似看破我詭計的眼神,細細說道:“你無非就是想扳倒溫家,若為人臣子,是一條難走的路,若為皇子,順了父皇的意,取了太子之位,打壓皇后一派,如今溫家勢力已不如從前,只一次重創,便可讓溫家的勢力從世家的名列中消失,你又何苦孤軍奮戰。”
今夜實在熬人,夙淺這般抗拒皇權,卻偏偏是局中人,我該如何讓父皇如愿。
“但以溫家的勢力,仍可保全她溫瑩性命,無用功罷了。”夙淺的仇恨如黑蛇吐信,在燭火昏暗的屋內,泛著危險的氣息,他身子前傾,氣息拍打在我耳畔,輕笑道:“小六,十幾年蟄伏,我要的是她的命,只有朝中無溫氏,她溫瑩才能死透。”
我聽得明白,他要打壓的是太后的勢力,而非溫家。
那便是溫慕兩家。
虧我方才還口出狂言,他的野心竟比我想象中的要大,或許,他早已如父皇一般,如此一想,父皇想打壓的又何嘗不是太后的勢力。
如此收獲,熬得也值得,我躺下身子,縮回棉被中,困乏道:“弟弟累了,勞煩淺哥熄燈。”
夙淺當下滿腹仇恨,見我困乏也無心多說一句貼心話,衣袖一揮,熄燈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