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婦人也真是奇怪,每日都做著同樣的事情,循規蹈矩,不是挑柴火就是洗衣服,做飯,好不容易閑下來時,坐一會兒也坐不住,又站起來去看了看竹籮里的苦瓜干。
女人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反而是婦人一直問東問西,她只點頭搖頭,不會說話一樣。
大娘生活在這個小村莊里,卻沒有村中的土氣,識得幾個字,便拉著女人的手教她,寫字,讀字。
半月過去,她的心似乎被一層油紙包裹住了,霧蒙蒙的,逐漸忘記了殺戮的感覺,平淡的日子讓她感覺到恬靜,舒心。
她開始幫大娘做一些事情,曬苦瓜干,紅辣椒,給菜澆水,給雞喂食。
她體內的力量沒有再出現過。
像一個沒有溫度沒有感情的東西真正的開始瘋狂長出肉體。
“姑娘你看。”
大娘拿著自己用竹條編出來的蝴蝶給她看。
翠綠色的竹條經過復雜的編織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女人用手點了一下蝴蝶的胡須,一顫一顫的,她笑了。
大娘看她笑了,心里很是開心,忙把蝴蝶塞進她手里:“喜歡嗎,我來教你織。”
女人點點頭。
大娘動作細致,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替她糾正,邊教邊說:“姑娘待在這里這么久了,可曾想家?”
女人淡淡的說:“沒家。”
“遇難了嗎?”大娘有些心疼的問道。
“醒…就,沒有。”她剛學會說話,說的磕磕絆絆。
大娘琢磨著她這句話,難道是失憶了,也是一個可憐人。
“可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沒,名。”
“我可能給你取名?”
大娘笑著瞧了她一眼,覺得這么久了,總叫她姑娘算什么名堂,有個名字更順口些,更親切。
女人不假思索的點點頭。
大娘笑著看著她,想了一想:“我瞧你白如玉璧,不須施粉黛就有一副好皮囊,就叫你華糑吧。”
“華糑……”她重復著念了一遍,笑了,覺得是個好聽的名字。
最后竹蝴蝶也完成了,只不過她學藝不精,織出來的蝴蝶看著總有些別扭,大娘卻不挑錯,拿著她織好的蝴蝶連連夸贊:“織的很好看,剛織就已經是這種地步了,怕是織久了比我還要精致些。”
華糑朝她甜甜的笑了一笑。
大娘獨自一人生活在這個村落里,她的丈夫在五年前就去世了。
而她是從縣里嫁過來的,背井離鄉,照顧丈夫寒窗苦讀,他卻因染上肺疾,剩下大娘一個人生活在這個陌生的村莊里。
華糑每日閑來無事都在房里看書練字,大娘說這些都是他丈夫留下來的,書頁有些缺了一角,每一頁都有摩挲過的痕跡,不像是看書人摩挲的,倒像是大娘思念成疾,曾經常翻看。
有一天夜里,她睡在榻上,聽見門外有一陣陣聲音,嘎吱嘎吱的,像是女人的掙扎聲,卻很微弱,怕將人吵醒而隱忍著。
華糑被這陣聲音吵醒,翻了個身,她捂著耳朵也覺得心煩,睜開眼睛發現大娘不在床榻上。
剛才卻有掙扎聲,她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有些擔心,坐了起來,門外的聲音更加清晰了,她聽見了一個男人的竊竊私語。
走向門口后停下腳步,想要再仔細聽聽這段對話。
“放開我…”女人的聲音微弱隱忍。
男人聲音粗獷,有衣服的摩挲撕扯聲:“別躲,一個寡婦能耐得住什么寂寞,乖乖的。”
“畜生,住手……”
女人的聲音喘著粗氣,說話聲音很小,眼神飄向屋里,怕被女孩兒發現,看到這么一個不堪的一幕。
女人奮力掙扎著,掖緊衣服,男人抽打了她一巴掌罵了聲:“賤婦!”
她忍不了,一腳往他身下踹去,男人吃痛的嗷嗷叫,反過頭來狠狠地掐著女人的脖子:“賤人,敢踢老子!想死是嗎!”
華糑匆忙打開了門,跑了出去。
看見了一個男人把大娘壓在了平常吃飯的桌子上,面目猙獰的掐著她的脖子,大娘臉變得通紅,喘不過氣,腳不停的在地上掙扎。
這一幕讓她感到了憤怒,想的只有把眼前的男人給殺了!
她的眸子在夜晚中亮出晶藍色,詭異又優雅,男人看到這樣的眼睛,瞬間覺得很害怕。
“妖…妖怪!”
大娘漲紅著臉艱難歪過頭來看了一眼,這不是華糑嗎,還是讓她看到了。
一陣風吹過,滲骨的冷氣將男人凍的發抖。
華糑盯著他那雙掐著大娘的胳膊,狠心皺眉間,胳膊變為冰塊碎開了。
大娘終于喘過氣來,從桌子上翻下身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
男人看著自己失去的雙手,害怕的跌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怪物,那種壓力仿佛要將他壓成泥碎,聲音顫抖道:“別…別過來……”
這就是人類,從內心深處的無助與害怕,即便別人不出手,他也能活活被自己嚇死。
她化出冰錐,走向這個傷害大娘的男人,這是她第一次覺得殺生有了目的,有了一個想要去保護的人。
男人沒有了兩條胳膊,只剩下兩雙腿在地上蹬著,渾身發著抖地往后退。
大娘在后面緩了過來,抬頭就看到血濺當場,男人的血像是噴泉一樣在從中一劃而過,在月光下顯得妖冶又荒誕。
為什么剛剛沒有阻止她,可能她心里也有恨,她生來清白怎受的了這樣的侮辱?
作為一個女人,讀過詩書,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小村莊里,就像是一個鳥被囚禁在了一個鐵牢籠中,而自己不得不在這樣的生活中麻木,讓自己繼續活在這樣的世界上。
男人死在了她面前,她覺得這是她的一個決定,她從剛才就荒唐的背負起了自己想要飛遠的心。
大娘在原地怔了好久,沒有說話,沒有從剛剛的情緒中走出來。
華糑蹲下身子問她:“你還好嗎。”
她才緩過神來,搖搖頭:“我沒事。”
隨即抱著她的肩膀,收起受驚的表情,事情已經發生,接下來必須要收拾一下這樣的局面,深吸一口氣對她說:“沒事,我來把他埋了,我們都不要說出去,今晚我們早就睡著了,什么都沒有發生。”
大娘將華糑趕回了房間。
獨自一人拖著男人的尸體拖到后院的樹下,用鐵鍬挖了一個深坑,忙碌了好久才將男人埋了。
華糑一直坐在榻上等她,聽見鐵鍬一下一下的聲音,很想告訴她,自己的能力可以將他毀尸滅跡。
夜間,她躺在里面,大娘躺在外面,華糑看著窗外的月亮,一直在等,為什么大娘沒有問她的能力,她不害怕自己嗎,當著她的面殺了人。
可一晚上,大娘都沒有說話,緊閉著雙眼。
白天起來,依舊循規蹈矩的做著差不多的事,似乎昨晚的事真的沒有發生過一樣。
好景不長,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的跑到大娘的小院子門口大鬧:“我的丈夫啊——這么久都不回來,你這個狐貍精!大家快來評評理…嗚嗚嗚…”
跟在她后面的還有些村里的其他人,都在圍觀。
大娘內心一顫,是汪妮子,果然還是找來了。
“華糑,你先去后山幫我砍點兒柴,好嗎?”大娘站起身來笑著對她說。
華糑瞧了一眼門口,問道:“你沒事嗎?”
村里向來排斥外來人,大娘遠嫁過來,住在很偏僻的角落里,幾乎從沒有和村里的人有過什么交流,自從丈夫死后,自己也經常被找茬。
她不想華糑被發現,她的樣子被看到了必定會遭到村里女人的嫉妒,后面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
“你放心吧,我將她趕走就行。”
“不行,我留下。”華糑拒絕了。
她擔心大娘會有什么危險。
哭鬧的女人趴在圍欄門上看起來可憐的不行。
“她們不會將我怎么樣,你砍些柴火晚上我們蒸點兒包子吃,面我都和好了。”
她指了指灶臺上的面團,大娘最愛吃些面食,包子餃子些的。
華糑也怕自己不會說話,反而妨礙了她,為難的點了點頭,背著籮筐就從后院出去了。
華糑最不喜歡吃的就是大娘包的蔬菜包子,一點兒味道也沒有,她一邊砍柴一邊想,要是她包的是蔬菜的,今晚她就不吃飯了。
可當她回來時,發現后院的樹下有一個大窟窿,她猜出來了,這是大娘埋那個男人的地方。
籮筐從手中掉落,她幾乎是沖到前院的,一個人都沒有了,院門是開的,里面一片糟,只有大娘一個人躺在地上,脖子在潺潺流著血。
身體還是溫的……
她伸出手,手心冒出晶藍色的光,捂著大娘的脖子,試圖止住血想讓她醒過來,她知道這樣沒用。
華糑的心變得冰涼。
今天的天是那么藍,云朵那么白,已經快要入冬了,大娘昨晚還在燭光下幫自己織了一件衣服,是自己喜歡的樣式,才織了一半,現在還放在床頭的柜子上呢。
她垂下手,生來的第一滴眼淚得到指令般劃過臉頰,在這一刻,她覺得失去了一樣東西,叫做安穩。
華糑站起身來,凍住了大娘的身體,捏碎了……
世界上的任何一片土地都配不上做她的墳墓。
她睨了一眼廚房的灶臺上,還放著一個面團。
其實今天吃的包子不是白菜餡的,是她炒的紅燒雞丁餡,是華糑最愛吃的味道。
冰湖上此時只站著她一個人。
她殺了村里所有的人,死法和大娘一樣。
她也如愿的嘗到了血的溫度,一股股溫熱的血涌出動脈時,那靈動的樣子,是一股股腥臭味兒。
村里人死前表情都是驚恐害怕,大娘當時被她們圍觀也是這樣的表情嗎?這些人冷血的時候有想過自己也有這一天嗎?
不一會兒,這個小村莊橫尸遍野,她潔白的衣裙染上斑斑血跡,綻放地如鮮花一樣艷麗。
她走時又看了一遍詩書,和大娘教她寫的字。
以前大娘閑不住總喜歡東走走,西走走,華糑總覺得晃眼,現在屋子是空的,聽不見腳步聲了,忙碌的聲音。
雞和鴨還無憂無慮的在屋外歡天呼地,不近人情,也不知道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她的心里空了一個角落,摸著詩書只覺得陌生,以往種種像是一場美夢,太荒謬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淚不可控地從她精美的臉龐落了下來,仿佛洪水決堤,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