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垂兆
然而,當眾人都以為虞錚就要醒來之時,木榻上的男子忽然沒了動靜。
虞湛不由得擔心起來,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即暗自松了一口氣。
“好在將軍無事?!?p> 然細細思來,倒是怪哉。
觀將軍方才的樣子,應是被夢給魘住了。
可怎會瞬息就恢復了平靜?
“吱呀——”
此時,開門聲陡然打破了虞湛的思索。
原來是外出尋藥的阿婆。
“戌時已到,還不快給汝家兄長喂藥?若是進藥時刻晚了,那可救不得了?!?p> “多謝阿婆提醒,這就來。”
虞湛連忙上前端起藥碗。
一服藥下去,片刻后只見席榻上的男子氣息平穩了許多。
“阿婆,如今已然用藥,不知吾兄,何時能夠醒來?”
老媼卻擺了擺手:“無需多問。便是問了,老身亦不知。”
這話的言外之意,虞湛此時忽然明白了。
人力已盡,但觀天命。
思及此,他不由得雙拳握緊。
若可重來一次,他寧愿死在胡刀之下,也不能讓將軍為救他而受如此重傷。
“汝兄之傷需得靜養,吾等俱出門去,莫要打擾?!?p> 虞湛和蒙駒等遂從善如流地退了出去。
那老媼亦走出屋舍,合上木門,蹣跚著步子走遠了。
留下虞湛等人面面相覷。
此時,未燃燭火的屋內。
虞湛等人都不知曉的是,在老嫗進門之前,虞錚便已經醒了。
只是他堪堪醒來,腦中一片混沌;是夢境,抑或事實,令人難以分辨。
“阿…煙?”
他看到夢中的自己這樣喚她。
更看到滿院那刺目的素白。
思此處,虞錚忽覺心尖一痛。
不知是胸前傷口所致,還是為思緒所牽。
他,何時叫過她阿煙?
況且她不是好生待在京城,又怎會……怎會身故?
這夢中諸事,究竟真假何為?
若夢為真,那他這二十多年來的經歷難道皆是幻象?
若是假,為何那夢中景象如此真實?
直至此刻,他尚不愿睜開雙目。只可惜,夢境紛雜,既已中斷,便再難繼續。
俶爾,他想到,夢境可為假,傷卻作不得假。
如此,虞錚神思漸清,方覺周身混沌稍散。
胸前創痛隱隱,如刀剜斧鑿,倒教他辨得眼前是真。
因而,他試著動了動手指,探向了自己的左頰。
不知為何,他記得,夢里的他左臉留下了一道肉疤。
而此刻在相同的位置,其上并無半分瘢痕,恰似夢中的猙獰肉疤從未存焉。
虞錚不由得心下一松,暗忖夢魘虛誕,終是心魔作祟。
他不禁松了口氣。
然,轉念一想——
不,不對。
猶記得,夢里的他較之前確乎是更蒼老許多的。
難道夢中所見,俱是多年后將要發生之事么?
然則念及夢中之景,一股悲愴不禁如鯁在喉。
那素白滿庭、哀聲慟天,竟似真真切切烙入心魂。
“阿煙”兩字甫一出口,令他幾乎五臟俱揪。
夢中的長公主,氣焰囂張跋扈,比之他所熟悉的那人更甚。
加之后來痛失子嗣,他們二人的關系也僵硬至極點,直到落成崩裂難收的地步。
但是和離……
他真的從未想過。
細忖生平,與他夢中所歷歧路頗多,自是虛實難辨。
因而,夢中公主府的那番蕭索景象,虞錚一概不信。
況且離京前夜,他曾與她說好了要孕育孩兒之事,豈能因虛夢而使其心寒?
思及此,虞錚眉峰緊蹙,暗誓己斷不可為夢所困。
至于他為何會有此夢……
莫不是天數垂示,預兆未來?
正自沉吟,虞錚忽聞門扉“吱呀”輕響,是那老嫗緩步而入。
“郎君既醒,當是吉兆?!?p> 虞錚強撐坐起,拱手謝道:“多謝救某性命,勞阿婆費心?!?p> 他猜得出,是這位老婦人救了自己的性命。
“無甚可謝。不過是爾福澤連綿,才未生機斷絕?!崩蠇嬮]目搖頭,并不在意。
門外虞湛、蒙駒等人聞聲,皆攜憂色入室;見其神智清明,方釋心中重負。
虞錚觀諸兄袍甲未卸、風塵猶在,知他們為護己安危跋涉至此,胸中暖意如潮。
然念及自己沙場不慎,反累眾袍澤泣血,掌心不覺暗暗攥緊。
“因某之失,致使同袍手足陷于囹圄,某在此謝罪!”
而一旁的老嫗對此面色平靜,并無甚驚奇。似乎她早就知曉這群漢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