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村。

　　“婉娘難產了！”

　　產婆雙手沾血，身形不穩地跑出來，顫顫巍巍道。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把守在外面的陳家人劈得猝不及防！

　　他們臉上的期待、喜悅瞬間褪得干干凈凈，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在院外圍看的村民紛紛扼腕嘆息！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這婉娘是個苦命人啊！”

　　“生了三胎都是女娃，如今好不容易懷個男娃，結果難產了！”

　　“還不是怪她肚子不爭氣，若早早生個男娃，哪里用得著受這罪！”

　　“噤聲！”

　　一個大娘瞪了說話人一眼，“快別說風涼話，難產兇險，大的小的只能擇其一，我聽到過的，就沒一個大的能活下來……”

　　在眾多目光中，她壓低嗓門，搖搖頭，眼底滿是惋惜，“婉娘這次，只怕兇多吉少……”

　　這話一出，村民們噤若寒蟬，一雙雙探究的眼睛不由得看向院內。

　　只聽院內的產婆道：“婉娘已生了足足一個時辰，娃兒還沒落地，她已精疲力竭，疲軟無力。”

　　“方才下身忽地出血，止也止不住，臉色煞白如鬼，氣息越發微弱。”

　　“這般下去，要么娃兒憋死在她肚里，要么她赤血流盡而亡。”

　　“那、那咋辦？”陳老大聽完面如土色，心急如焚，急忙追問。

　　接生多年，難產并不罕見，因此產婆此刻已穩住心神，道：

　　“現下只有兩個法子，一是我拿把長剪子伸進去，把娃兒攪碎后排出，此為保大；二是剖開婉娘肚皮，將娃兒取出，此為保小！”

　　“陳老大，你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雖然以往難產時，大多數人家都會保小，但無論如何，她都得先問一嘴，免得日后起糾紛。

　　“……”聽到這樣殘忍可怕的話，陳老大面無血色，冷汗涔涔，顫栗不止！嘴巴張了張，卻感覺被人扼住脖子，喉間辣痛，說不出一句話來。

　　陳老婆子看了陳老大一眼，張嘴想說什么，可瞄了眼院外烏泱泱的人群，又忍住了。

　　她暗暗給他使了個眼色，希望他能分清輕重，做出恰當選擇。

　　畢竟自己想抱孫子這么久了，他身為大兒，不是不知！

　　可陳老大像木樁般立在原地，沒有給她回應，也久久未有應答。

　　幾近五十的田漢，平時跟田埂上的石塊般少言寡語。只會在地里吭哧吭哧使力，現在突然面臨這樣的抉擇，眼神迷茫而無助。

　　他臉上糾結悲痛，感覺渾身血液都好似冷卻凝固，看似結實的身軀實則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轟然倒地。

　　場面一度安靜得令人心里發毛。

　　他能聽到自己心跳如擂！

　　“砰！砰砰！！砰砰砰！！！”

　　所有人的目光都戳到他身上，等著他的選擇，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幾近窒息！

　　“陳老大親娘蠻橫潑辣，盼孫兒多年，逼著婉娘生了這么多才得來一個男娃，我估計他會保小！”

　　有村民這樣猜測。

　　“那可不一定！”有人出聲反駁。

　　“這陳老大跟婉娘是出了名的恩愛，應會保大！”

　　“……”

　　村民議論紛紛，有人真擔憂，有人圖熱鬧，但都想知道他的選擇。

　　產婆也是如此，“再遲一刻，大的小的都保不住！”她忍不住催促陳老大，“快些選擇吧！”

　　陳老大黢黑的臉上滿是痛苦，終于忍不住崩潰，鼻涕眼淚齊出，“懷胎十月的娃兒，已有知覺，生生攪爛，該有多痛！可剖開俺婆娘肚皮，她也壓根活不了！！”

　　“俺咋選？這要俺咋選啊？”

　　紅透的眼，絕望的聲，透著濃濃的哀悸，惹得在場的人不忍再看。

　　這不是要婆娘還是要娃兒的問題，這是決定誰生誰死的問題啊！

　　“我也沒法啊陳老大！”這般場景，產婆司空見慣，眼神并無多余波動，只是無奈開口，“但凡有一點法子，我也想兩人都救，可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

　　不光她，這天下怕沒一人做得到！

　　這般悲痛無奈的選擇，她讓很多人做過，她也曾深深痛恨過自己的無力。

　　但她也知，現在沒時間糾結這些，能活一個，是一個。

　　“你若不選，兩人都會死！”她再催促道：“莫再猶豫，快快快！！”

　　“快選啊陳老大！若是兩人都死了，可就劃不著了！”

　　村民也喊。

　　陳老大仿佛被千萬斤巨石壓住胸口，悶疼得踹不上氣來。

　　“……，保大！！俺要婉娘！！”沉默一陣后，他終于顫著聲音做出了選擇。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看向他的目光有不解、有敬佩、有驚訝……很是復雜。

　　產婆抬眼看他，眼神頗有意外，只是轉瞬便斂下：“好！”

　　說完提步朝屋內疾走，生怕耽誤。

　　然而這時，陳老婆子卻忽地激動起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向前，一把將產婆推到在地，大聲毒罵：

　　“她嫁入我陳家多年，一個男娃都生不出，凈生賠錢貨！”

　　“如今好不容易懷了個孫兒，怎么著也得保住！”

　　“你怎么能聽他的話？他糊涂，你也糊涂？你這是要害我陳家斷子絕孫吶！”

　　“保小！我要保小！！”

　　事關孫兒，她也不要面子了，大喊起來。

　　院外的村民都看傻眼了！

　　這陳老婆子真豁得出去，為了孫兒，不怕背個惡毒的名聲？

　　那廂產婆站起身，滿臉平靜，“我只聽婉娘男人的話。”

　　說罷再朝里走去。

　　陳老大見自家親娘滿臉憤恨，忍不住走上前勸道：“娘，婉娘嫁入陳家多年，吃了不少苦，我們怎么能……”

　　“啪！”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陳老婆子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她指著他，臉上每一道褶皺都蘊滿怒火，口水四濺：“孬貨！自家娃兒都保不住！婆娘沒了再討一個不就是？看你這點出息！”

　　說完朝陳家其他人使了個眼色，那些人心領神會，涌上來按住陳老大，揪住產婆。

　　“陳老婆子，你這是要做啥？”

　　產婆掙扎不開，滿臉驚慌。

　　“李婆子，俺請你來，是讓你給俺接生個大胖小子的，現在你卻要俺孫兒死！”

　　“既然劃開肚皮就能救俺孫兒，那你不做，俺去做！”

　　說完轉頭朝屋里跑去！

　　“不要！！娘！不要啊！！”

　　陳老大拼命扭動，可被牢牢按倒在地，石子將臉都磨破了，還是動彈不得，只能絕望大叫。

　　他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娘跑進屋內，關上了門。

　　“讓讓……請讓讓……”

　　就在這時，一個背著醫藥箱的女娃，像條魚般在人群里游來游去，終于擠進了院子。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她就像支箭般“嗖”地一下沖過去，提腳一踹，把正準備鎖門的陳老婆子撞倒在地！

　　“哎喲！”陳老婆子猝不及防摔了個四腳朝天，捂著腰叫了一聲，抬頭看來人，見是個小女娃，茫然的臉上瞬間蓄滿怒意，張嘴就罵：“小娼婦，你這是……”

　　“啪！”

　　話還未說完，女娃就走近甩了她一巴掌，止住她的話，接著提起她的衣領，將她往屋外一扔，“老毒婆，我等下再找你算賬！”

　　“砰！”

　　她回身干脆利落關門鎖門，一氣呵成，把所有探究的目光關在門外。

　　做完這些，不過眨眼之間，徐清影氣不多喘，連忙去查看婉娘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