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墜子
江俟早起穿好宗服帶上雯月準備出門迎接來自仙師的痛擊。
少年對著水鏡整理衣冠,束冠的簪子是宗門隨著宗服發(fā)的,回想起當時桌上一溜擺了幾十種顏色,不是土的難看就是丑的特色,只有最邊上的白玉勉強能說的上清秀,每一位剛?cè)腴T的弟子基本都皺巴著臉拿了白玉簪子。
江俟搖頭嘆氣,仙宗審美,恐怖如斯。
“阿嚏。”林兮兮正御劍往試劍堂趕呢,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靈力運行一時滯澀,腳下的鐵劍都晃悠了兩下,但這種情況實在出現(xiàn)過太多次了,林兮兮熟練的穩(wěn)住身形,揉了揉發(fā)癢的鼻尖,默默回想最近賣出去的缺.....好貨。
幾個冒綠光的石頭磨圓了當夜明珠賣的,都是會亮的,怎么不算夜明珠,她也就收了個加工費誠惠八十八靈石,但是買家太開心把下品靈石付成中品了,怪不到她頭上。她還立馬提醒說給多了,買家說當小費了,給錢的就是兄弟姐妹,兄弟就是有眼光,像她這么真誠的買賣提著燈籠都找不到。
就是最近得躲著點,別真讓兄弟把她這樣的買賣人找著了。
其他的都是良心買賣,沒有說上面那筆不良心的意思。
想著想著飄來一道傳音符。是林家在仙宗賬房的旁支弟子,這些人在族中的地位太低只會負責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偶爾有了什么八卦找負責人上報一下就行,往她面前遞話的起碼得是他們父輩的上級,這樣越級上報怪沒規(guī)矩的。
不過遞到眼前的事林兮兮再累也不會拒絕,回去怎么敲打負責人是回去的事,在基層旁支弟子那里肯定是不能敗壞形象的。
“少主,乾元峰道乾真人二弟子過來買了三套劍修的宗服,還配了三支簪子。”
道乾的二弟子,林歧堯?他給誰買的?道乾一共收了八個弟子,去掉被除名趕出仙宗的老三再加上江俟還是八個,八個人里面就他不是劍修。
林兮兮腦子轉(zhuǎn)的快,不停梳理其中的關(guān)竅。
林歧堯會給誰買不知道,誰會讓林歧堯買大概就只剩下一個江俟了,八個人就三個在宗門,其他幾個都在外面歷練呢,誰嫌事少誰穿宗服,仙宗在外除非干好事,否則從來不說自己是仙宗的,到處冒充其他四宗弟子。
要不仙宗風評好呢。
風評好不好招的不都是小家族和散修嘛,最多加上她們幾個跟仙宗有深度合作的家族。
林兮兮就覺得風評只是面上好看的說辭,主要是在外面找了事報其他四宗的名頭容易擺平,就仙宗弟子在外面干的缺德事,報了仙宗大概會直接打死,報其他四宗只會打個半死。
想通后林兮兮的第一想法就是天殺的林歧堯竟然敢關(guān)心她關(guān)心的小師弟,是不是想把單純可愛無辜善良的小師弟拐到他們散修那里去。
就不明白了,投靠他們這些家族有什么不好,之前還能說是家族和仙宗之間難有取舍,那這會兒不是仙宗有意與家族合作嘛,中立的散修哪個不是人精,年前還愛答不理,這會兒已經(jīng)跟姓陸的姓顧的姓沈的姓林的聊的火熱了。
就剩寧辛那個犟種,一個人孤立家族散修兩派陣營。
林兮兮歪嘴不屑,踩著她的小鐵劍晃悠悠的往試劍堂飛。
另一邊江俟剛到小院門口,迎面就看到只白狐蹲坐著好像是等她一樣。
看見她出來,白狐身后豎著的毛絨又蓬松的大尾巴驕矜地晃了兩下,狹長上挑的狐貍眼直直地盯著江俟。
江俟倒是不知道自己有招來狐貍的魅力。
千仞峰說是峰,其實還指代了那大一片山谷,四門三堂里的獸園堂就在那里,仙宗豢養(yǎng)的靈獸也在那里養(yǎng)著,靈狐倒是聽說有幾只,不過沒聽說有白色的,之前在藏書閣看的雜記里面說白狐一般都住在寒冷有雪的山上,最好周圍還有靈石礦脈。
一聽就是富貴靈獸,仙宗肯定是養(yǎng)不起的。
江俟住的院子基本就在后山邊緣,她疑心這只白狐是后山雜交變異跑出來的,或者是哪個弟子養(yǎng)的放后山放風?
江俟傾向于第二種可能,于是為了不跟富貴的同門產(chǎn)生什么奇怪的靈獸出軌情感糾葛,江俟往旁邊挪了挪,準備繞開這只攔路的白狐。
白狐愣了一下,也跟著挪了兩下。
江俟再挪,白狐又跟上。
小院門前就出現(xiàn)了奇怪的一幕,一人一狐貍大眼瞪小眼左挪挪右走走,比起白狐,江俟愣大個個子,卻是硬生生有種被人強迫的柔弱書生感。
狐,你有點死心眼。
江俟算著時間快遲到了也不再跟狐貍玩什么堵路小游戲了,她問,“難不成你主人沒給你備飯,你餓的出來找食了?”
白狐沒動靜。
江俟將之前后山屯的靈雞掏出來一只,還專門拿盤子端著放到了白狐面前,也不管白狐吃不吃,反正她為白狐主人盡到了同門關(guān)心的義務(wù)。
轉(zhuǎn)身提劍就飛走了。
白狐默默在原地看著江俟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拔毛洗凈處理好的靈雞,一狐沉思。
“師弟哪里整的穗子,看起來真好看。”
林兮兮一如既往地熱情招呼。
江俟收劍答道,“昨晚自己給雯月編的,劍靈喜歡這種小東西。”
林兮兮彎腰湊近去看,林家行商,她也算半個行家,那層綠線是再普通不過毫無靈力的絲線,交雜的白色卻像是上等的靈蠶白絲,還是野生的,用這種蠶絲造出來的弦樂武器會不會揚名不知道但是價值必然不菲。
還有絲線里面裹著的東西,這溢出的靈韻這充實的氣息,旁人看不出來她林兮兮專業(yè)尋寶還能看不出來嗎,也就是塊頭小,要不能上林家的拍賣行當壓軸拍品。
要不是族里就她有劍修天賦,仙宗又是以劍修天才眾多聞名,她早就去學煉丹煉器那種賺錢的行當了,把一堆沒用的垃圾練成價值連城的極品寶貝,聽著就像是她這種奸......商人該做的。
“可惜師姐只有一把鐵劍,要不師姐也親手做一把掛在劍柄上。”林兮兮看了又看,嘴上是可惜沒辦法給自己的劍親手做一把,眼卻沒有離開過穗子。
越看越喜歡,越看越覺得這些珍奇異寶做穗子浪費啊,這就應(yīng)該拿來給她林兮兮行騙......行商。
恰好試劍堂將要開課,弟子一多難免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二人,尤其是昨日約架后便對江俟與林兮兮十分關(guān)注的陸某。
“二位師妹果然是情深似海,大庭廣眾之下便如此親密。”
陸潯像只蒼蠅一樣嗡嗡嗡地就飛出來了。
江俟和林兮兮不約而同都黑著張臉,暗道一聲晦氣。
林兮兮挺直了身子,坦坦蕩蕩完全不懼周圍弟子投來的眼光,“不過是看看師弟剛做的劍穗就要被陸師兄說成情深似海,可見陸師兄平日里跟顧師妹卿卿我我,眼里就只有情情愛愛了。”
江俟跟著小(da)聲蛐蛐“想必陸師兄修為停滯不前的原因便是情愛吧,要不怎么連我的劍都接不住。”
情情愛愛的還可以是眾人樂道的八卦雜談,但是江俟一句“連我的劍都接不住”讓試劍堂前圍觀的諸多弟子破了大防。
尤其今日還是挨打的實訓課,一時之間,除了被貼臉嘲諷的陸潯握緊了拳頭,其他弟子都沉默著不想吱聲,主打一個只要不點我名我就沒有被嘲諷。
陸潯快被氣瘋了,關(guān)鍵前天被打飛出去是大家親眼所見,他說什么沒有用盡全力也不會有人信他的。
顧及著上課的是鄭原德,是仙宗中與陸家一派的仙師,陸潯沒有接著找事,握緊的拳頭松開,他說,“林師妹倒是口齒伶俐。”
這是不認同林兮兮說的眼里只有情愛,說林兮兮在那里胡攪蠻纏。
“至于江師妹,多說無益,內(nèi)門大比上自不會再對師妹留手。”
說完就走的離她倆遠遠兒的。
對此,江俟與林兮兮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死裝。”
林兮兮鄙夷地看了一眼陸潯離開的方向,手臂自然地搭上旁邊江俟的肩頭,繼續(xù)剛剛的穗子話題。
又想起來哪里不對勁,轉(zhuǎn)頭看向江俟問道,“你說你編穗子是因為誰喜歡?”
“劍靈啊。”
林兮兮轉(zhuǎn)頭正視前方,“哦,劍靈啊。”
“不兒?劍靈啊?”
江俟捂了捂耳朵,有些吵。
......
鄭原德無視江俟身后試劍堂中挨他大弟子抽挨的鬼哭狼嚎的一眾學生,再次不可置信地問了一遍,“你剛說什么時候有的劍靈?”
江俟對習劍注解上的百八十年修出劍靈的疑問終于在鄭仙師的神情恍惚中得到了回答。
江俟照實說,“回仙師,是在半月前剛有的意識。”
半月前,鄭原德心中再次將這三個字咀嚼了七八遍,而后問道,“你怎么不早點說。”
鄭原德不明白,“我記得姓林的應(yīng)該給你們講過劍道基礎(chǔ)理論。”
“你有這種天賦怎么不說?”
江俟道:“弟子半年前才入仙宗。”
其實她說過的,與幾位關(guān)照她的師姐說過,不過師姐們都是宗族中重點培養(yǎng)的弟子,大概都把她的修為捂得嚴嚴實實的。
當初原主挨雷劫還是在后山林子里,又偏僻又荒涼的,雷劫又沒完全劈完,壓根沒被人找出來。
“對對,你是半年前來的,姓林的講的時候你不在。”
半年前,鄭原德將半月前三個字勉為其難囫圇咽下去,還沒等消化又要咀嚼半年前三個字。
鄭原德又想起前天江俟在試劍堂的表現(xiàn),之前他沒想那么多,畢竟每屆弟子總有那么幾個出眾的,加上江俟是道乾的弟子,他沒挖到墻角,注意力就轉(zhuǎn)移到道乾那個老賊身上了。
那時候他就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與實訓課日復一日的挨打不同,學識課的講師講的東西是有周期性的,差不多一年一輪,確保這一年間將劍道基礎(chǔ)劍道通曉等一系列劍道入門須知的東西講一遍,仙宗雖說散修居多,但是除開宗族中有專人教導的弟子外,散修也會因為機遇天賦不同,再加之年歲差異,無可避免地會有弟子初入門時修為相差過多。
所以單憑金丹修為可從試劍堂到劍堂的體系并不能保證每個弟子初入宗門都能學習到劍道入門知識,劍堂又課業(yè)繁瑣。于是便要確保每個弟子都能在試劍堂呆滿一年,不論修為,就是為了在學識課上能完整地學習一遍基礎(chǔ)知識。
不排除有散修有個人摸索的劍道入門體系,但是野路子總有不足。
就是江俟這個修煉速度太嚇人了些。
鄭原德最后確認一遍,“你在凡間一丁點都沒學過修煉功法?”
就算是看過一點邪術(shù)他都能安慰自己萬一這孩子過目不忘無師自通練了點歪門邪道才有如今的修為都能讓他感到一絲絲的安慰。
半年半步金丹,還不是根骨最佳的修煉年紀,還沒修習過劍道基礎(chǔ),還沒有專師教導,還是從凡間來的。
debuff疊滿了結(jié)果你跟我說疊了個天才出來。
天娘嘞。
照著這個速度來看,鄭原德生怕再過一百年這孩子就飛升了。
“養(yǎng)父是凡間乞丐,弟子一篇字都未曾見過。”
好,還不認字。
鄭原德閉了閉眼,另一邊的鬼哭狼嚎終于進了他的耳朵,他卻覺得,打得好啊打得好。
人比人氣死人。
他這些年辛苦修煉算什么,這幾百年的時光終究是要錯付嘛,天道你在看嗎?天道他開了你看見了嗎?天道,能不能平衡一下游戲機制?
江俟是真的沒太大的感觸,這種修煉速度確實是出乎意料的快,但是她是穿來的,她哪里知道修真界修煉到底有多難,原身?原身凡間來的更不知道了。
啊,你說修煉啊,拿著劍揮了兩下修為自己就上去啦,什么功法?什么專師?什么寶劍?不知道啊,修煉跟那些有關(guān)系嗎?
鄭原德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回去歇一天吧,”他仰頭望天,是一個很憂郁的姿態(tài)。
放假還是值得開心的。
江俟快快樂樂地走了,背影看起來端莊挺拔,心里卻蹦蹦跳跳的,也是讓她過上優(yōu)等生不用上課的日子了。
腰間雯月劍柄上墜著的穗子一搖一晃的,劍靈也開開心心的。
江俟走的時候才剛到巳時,時間尚早,她帶著雯月偷摸溜進了后山。
可能是今天真的運氣很好吧,江俟在之前燒烤的小溪邊撿到了沒人要的靈雞,還撿到了沒人要的靈菜,還有沒人要的靈兔。
江俟就著溪水擦干凈雯月身上的血跡,這方面她已經(jīng)算得上熟練工了,心里想著今天果然是好運滿滿的一天。
剛到午時,江俟房間的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三菜一湯。
劍靈雖然不能跟劍主一起享受美食,但是劍靈很開心,開心地搖頭晃腦的。
等到江俟享用完美味的三菜一湯后才注意到今日劍靈好像過于開心了。
她用了個清潔術(shù)移走了碗筷,打算細細地問一下今日劍靈遇到了什么好事,能不能跟忠心的劍主分享一下以獲得雙倍的快樂。
或許是昨晚真的勞心勞神地做出了穗子,或許是劍靈‘搖頭晃腦’的幅度真的很大。
總之,江俟一眼就看到了。
在她編的穗子下面不倫不類地墜了個狐貍墜子,白色的,白狐墜子。
太眼熟了,眼熟地讓江俟咬牙切實地有些牙疼。
上午出門剛遇到死皮賴臉還死心眼的討食犟種狐貍,中午雯月的穗子下面就墜了個狐貍玉佩,只能大致看出是個抱著尾巴的狐貍,做工粗糙,玉料也沒有多清透,簡直是明目張膽地攀附。
尤其是玉墜在穗子下面,不倫不類的,丑得要死,江俟剛看見就要把玉取下來,雯月卻不愿意。
劍靈曉得個錘子審美,玉墜在穗子下面合不合適劍靈不知道,劍靈只知道頭花越重越好,墜的東西越多才會越顯得與劍主感情深厚,省的那些不長眼的狐媚子上來就勾搭它的劍主。
不管是穗子還是玉,劍靈都不稀罕它們的價值,但是劍靈知道,那就是結(jié)婚證,是劍主和劍靈愛的結(jié)晶。
聽到劍靈想法的江俟只想晃著劍靈的腦袋把她不小心灌進去的溪水搖出來。
什么愛的結(jié)晶,那是狐貍精,還是白狐貍精,萬一是來搶你位置的,你現(xiàn)在就是引小三入室,萬一劍主真抵擋不住白狐貍精的誘惑,那以后就要在劍修歷史上被唾罵成陳世美了。
江俟心痛地想給劍靈報個防詐騙課堂。
路上的錢不要撿,外面野生的男人不能撿,這種狐貍精更是不能撿。
“雯月,你知道凡間那些鬼怪是怎么纏上單純無知的小劍靈的嘛。”
雯月猶猶豫豫地問道,“怎么纏上的?”
江俟歪嘴笑,上當了吧,桀桀桀。
“他們偽裝成劍靈喜歡的墜子,知道劍靈喜歡就專門放在劍靈能看到的顯眼的地方,等劍靈把他們撿回家,懵懂無知的小劍靈就上了他們的當,他們就會趁著劍主不在的時候,發(fā)動鬼怪的秘法,通過墜子達成交換,換走劍靈的一切。”
江俟講故事的語調(diào)掐的十分刻意,但是嚇唬小劍靈足夠了,尤其是雯月這種小劍靈,一嚇一個準。
雯月立馬就讓劍主把狐貍墜子摘下來,并且深刻反思自己,明確了堅決不能撿外面的野東西回家的宗旨。
至于劍靈問的,“那小江上午在后山撿的靈.....”
小劍靈還沒問完就被劍主塞進了劍鞘,聲音變的悶悶的,叫劍主的時候更可憐了,但是叫不醒裝聾的劍主。
于是小劍靈自己乖乖地去找個地方蹲著修煉了,小劍靈一定要努力修煉到能自己摘下劍鞘。
而江俟提著狐貍墜子走到了小院門前,確保雯月沒有跟上來,沉聲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去找你自己的主人,或者去仙宗獸園堂找人收留你,別纏著我,更別來纏著一個小劍靈。”
外面明明是艷陽天,暖融融的陽光落在少年的眉眼上,又生出晦暗的影子。
然后江俟冷漠地面無表情地,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些陰狠地將玉墜扔出了院門。
落到地上的玉墜發(fā)出沉悶的聲音,狐貍抱著尾巴,幾處棉絮恰好綴在狐貍眼下,像是在傷心落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