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后,天光大亮。
卿河拖著應嬈從南海走出來。
“滴答”,她發上的水珠,與耀眼的日光中那顆星一同落下。
沒來由的,她落下眼淚。
她素手一揮,萬生鏡立在她面前,將一切重現。
這次,她又將心臟重新掏出來,欲獻給萬生鏡,可是它再也沒有反應。
旱天雷落在她身上,不痛不癢。
她明明記得自己還有好多好多話沒和朝闌講,此刻卻一句都想不起來,嘴里只不停地喃喃著“笨蛋朝闌”。
“癸遲。”她似突然想起什么,嘴里念出這個名字。枕厭和九陰是神魂俱滅了,可癸遲是幽冥鬼火之主,必不會被其燒死,隨便找個身體附身,再過幾百幾萬年,又能出來興風作浪。下一刻,萬生鏡里倒映出沐池生的模樣。
他還真是會挑人。
天雷受完,卿河俯身抱起應嬈,瞬間便來到東衡王宮。
她赤著腳,披散著發,凌亂的衣衫還滴著水,絲毫沒有先前那不染纖塵的神圣姿態,卻讓人覺得愈發遙不可及。
一匹狼搖著尾巴向她奔來,卻被她周身一道無形屏障震開數尺之遠。
“癸遲,該現身了。”沒有絲毫語調的詞從她唇邊溢出,卻不見她開口。
只見那匹狼如同被抽干了靈魂一般突然倒地,而另一股黑氣從他身體里逸出,在卿河設置的屏障里四處逃竄。
卿河只輕輕瞥了一眼,那團黑氣便隨著她的轉身消失不見。
辛巳與周郁婉聞聲匆匆趕來,便看見這一幕,心想神女應是恢復神力了,不由面露喜色。
“此間事了,余下的看你自己了,辛巳。”
她轉身欲走,卻又停下腳步,“婉婉……可給我做了新衣服?”
“做了做了,連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取來。”
“嗯。”
連昭,連昭。
連,朝。
誰也不知道,她隨口起的名字,根本是存了許多心思。
精巧的面料拿在手里的時候,她恍然驚覺,這世上再也無人為她繡歪歪扭扭的小花了。她腦袋空空如也,巨大的窒息感撲面而來,她逃也似的飛走了。
她落到扶月山,朝闌的住處依舊整潔如新,她卻不敢落腳,好像生怕擾了這一處清凈。
循著記憶來到一處空地,指尖往前輕觸,月宮便重現于她眼前。
斯人依舊長眠,她不敢上前,只將應嬈重新種回后院,便去了她與朝闌舊時那間屋子。
那屋子一塵不染,卻有一桿銀槍在角落蒙了塵。
卿河認出來,這是當初自刎于朝闌面前用的那桿槍。
門外吹起一陣風,將她本就松松垮垮的發髻吹散,她突然就頹然地坐在地上。
日升月落,枯坐幾百個日夜。
允青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喘著粗氣,身旁的人匆忙收回一只手,她被日頭刺得眼睛生疼。
“允青,你又睡覺!”依然是嚴肅的男聲,無奈地斥責她。
“父尊,你莫怪允青,是我前幾日央她幫我打理北海,事務繁雜,過于勞累了。”
“哼!你慣會找理由替她開脫。”父尊也習慣了如此,不再苛責,繼續講著道。
曌嵐轉過身朝她眨眨眼睛,是早已心照不宣的小動作,允青卻覺得恍若隔世。
好不容易熬到下學,各自回領地,允青卻一反常態死乞白賴地坐曌嵐的仙鶴,緊緊拉著曌嵐的手不肯放。
“這是怎么了?睡了一覺搞得心不在焉的?”曌嵐覺得允青自從睡了一覺之后格外粘他,這種感覺,嗯……挺好的。
“曌嵐,你娶我吧。”
“什么?”平地一聲驚雷,曌嵐覺得腦袋嗡嗡響,差點從仙鶴身上摔下去。
允青兀自接下去說著,“我心悅你,曌嵐。我想和你同凡人一樣成親,永遠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想你離開我,除了你別的誰都不行,我想嫁給你,我想你替我挽發,替我描眉,我們一起游歷九州四海,我們一起吃很多好吃的,我們一起看戲聽曲兒,我們一起……”她說著說著,竟無知無覺地落下淚來。
“好,我娶你。青青,我亦心悅你。”允青聽了卻哭得更狠了,曌嵐替她擦了淚,吻上她的側臉,與她十指糾纏。
神宮的某一處角落里,一面鏡子閃著華光,正上演著卿河的一切。
允青之后某一天瞧見,把曌嵐叫來,“唉,她好可憐啊,曌嵐,你幫幫她吧。”
曌嵐笑著摸摸她的頭,“好。”而后他從自身無盡的流水中取出一滴,滴入萬生鏡。
卿河模模糊糊好像聽到一個女人的嘆息,然后一陣大風刮來,有些迷眼,她拿起袖子擋住。
又一道人影將她遮住,擋住那大風。
她奇怪,難道扶月山來新人了?
卻聽一道溫潤男聲在她耳邊響起,“卿卿。”
她抬起頭,淚流滿面。

夜畔故帳燈
正文到這里就結束啦~后續會出番外,第一次寫小說,感謝大家的包容與諒解!